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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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原本以为以帝后对齐王的宠爱,他这一次也会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的度过难关。

    皇家的很多事情和其他家庭不同,就算是有再见不得光的龌龊,在皇家,只要不失了帝后的欢心,再有错也可以被掩饰。

    但出乎了大部分人意料的是,这件事却引发了一系列对齐王近侍的血腥清洗---大约是把齐王的一切所作所为归功于他身边人的怂恿,帝后这一次的下手一点也没有容情。

    齐王的羽翼被斩断的七七八八,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种齐王失宠的暗号。

    拔出萝卜带出泥,当查出来齐王近侍有一系列越矩,越权,擅专乃至无视帝王的语言和行为之后,不同于皇后的暗自垂泪和痛心疾首,圣人的愤怒显而易见:他急招越王入宫,因他身体不适甚至允他在宫中坐轿,见人不拜,而当知道了越王侧妃怀孕的消息之后,皇帝更是借了皇后的口,送了几个有经验的宫人和稳婆去伺候她这一胎,摆明了若是这一胎是男胎,他就有了换太子的意思。

    帝后隔阂日深:毕竟于皇后而言,偷情的二人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另外一个是后宫无宠的妃嫔,她可以下狠手杖毙那个敢勾引她儿子的贱婢,或者下狠手清理宫闱内外,但真的要齐王从此幽禁,她是真的舍不得。而于皇帝,一个连父亲的女人和他的庶母都敢下手的儿子,他还要他做什么!

    皇帝下了狠心,皇后日夜泣求,却惹了圣人的厌恶,原本一个月一半的侍寝时间也成了十天半个月难见君王一面。

    晓得连母后也没了办法,齐王直如困兽一般,每日只是在齐王府的小天地里暴躁的走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几次露水姻缘,竟然使得他如今身陷囹圄,一朝从天堂里落到了地狱里。

    越王府却完全不一样,原本冷冷清清的门庭如今热闹非凡,来送礼的投效的络绎不绝,越王却是个谨慎的人,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稳的住,索性借了个养病的借口通通避而不见,但他越是如此,旁人便越觉得他沉稳可靠,反而越发是门庭若市,被一众老臣所看好。

    萧静姝冷眼旁观,便觉越王大事将成,他现在只要能让自己的侧妃如期生下儿子,那么他太子的位置大概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所需要的,不过是稳和等而已。

    虽说近期事情颇多,但去岁便定好的大都比武,还是如期而至。

    圣人决定要在这一次的比武之会上选定十八员武将填充明年开春时候远征高句骊的军队,距离定好的比武时日还有小半个月,大都的驿站旅社就已经挤满了入京前来报名的男人,熙熙攘攘,可以说是很多年未见的盛况。

    这一日,萧府的门被人叩响了。

    来人被请入了府内,萧静姝匆匆忙忙的小步赶到了客厅,一见之下面上就露出了喜色:“董大郎!你可算是出现了!你这一年来书信寥寥,你可知道董伯伯董伯母有多着急!”

    来人正是董钰。

    萧静姝上下打量他,发觉这一年来对他的改变的确很大,他的个头越发高了,身材并不再是原本弱不禁风,带着书生气的纤弱,而是隐隐看得出肌肉的雏形,皮肤也因为日晒而染成了淡淡的古铜色,面上也几乎没了稚气,而是多了几分阳刚。

    瞧见萧静姝,董钰也是露齿而笑,笑容爽朗:“姝姐儿!”他有些憨厚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开头我也是想常常寄信回家的,可是后来跟着师傅食宿三餐都不定,有些地方是穷乡僻壤,便是想寄信也没法子,只能等到了一地的驿站时候再想办法寄出,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萧静姝嗔了他两句,两个人分宾主在客厅里坐下,萧静姝便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这趟入京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也是来比武的不成?”

    “那倒不是,”董钰笑了一笑,“我是来给荣哥儿打气助威,摇旗呐喊的。”

    他口中的荣哥儿就是这趟会入京前来比试的萧徴荣了。萧静姝对二房的印象颇为糟糕,闻言忍不住的微微皱了眉头,董钰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便小心的开口劝她道:“萧娘子,恕我多一句嘴,荣哥儿是你们萧家两房现下唯一的男丁,他若能有所成就,于你日后也是不无助益。何况我近一年来收到的书信几乎都是荣哥儿代写的,他书信中对你一片真诚,并不像萧二娘子那般蛮横,你和他略略亲近一二,我想,并无坏处。”

    萧静姝的心里对他的这番话十分的不以为然,不过这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三观不一样的人说话,有时候真是越说越不投机。

    董钰的想法,对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来说的确是金玉良言,毕竟在这个时代,拼的就是出身和爹妈,换了一般的女孩子,就算是为了自己日后嫁出去能够有人撑腰,也一定会和萧徴荣打好关系,只可惜于萧静姝而已,事情并非如此:她并不是对二房的打算半点不知,但二房他们要的东西,是她万万不可能给的。

    目前为止,萧徴荣待她还算不错,但立场是天然产生的,并非人力所能改变,所以萧静姝至始至终都跟他亲近不起来。

    她便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把话题给岔开去了别处,没多久就端茶送客了。

    心情不太好,萧静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隔壁---不过她之前是跑过去蹭吃蹭喝,自从那人忽然来了一句“你是否愿意嫁给我”这样的话之后,她就对蹭吃蹭喝占便宜产生了某种心理压力。

    毕竟对方似乎是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她又吃又喝还要喂大猫,这欠的情分和金钱好像都不是小数目,这么又吃又喝又卡拿要,等对方再要出难题的时候,她也不太好一口拒绝了。

    所以这一回,换她带了烤鸡好酒,又跳墙去了隔壁。

    奶糖紧紧的跟着她,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骨碌碌的垂涎的盯着烤鸡的黄纸包看个没完。

    一人一宠刚在隔壁的地上落下来,就听到旁边的亭子里传来了一把特别无奈的声音:“姝姐儿今天转性了?竟然还自备酒菜?”

    萧静姝笑眯眯的回头一看:坐在亭子里,手上正捧着一卷书卷的,正是容貌俊美却满脸苦笑的安钰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奶糖已经“唰”的一下像闪电一般的冲到了那人面前,缩回了爪子拿肉垫搭在那人的膝盖上,眼珠子盯着他的脸,尾巴微微的摇了好几下,安钰之“哈”了一声,伸手过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奶糖舒服的眯起了眼,又回头再看了一眼萧静姝手里的黄纸包,一脸犹豫的不知道是要被挠下巴还是想要吃东西的样子。

    萧静姝看着它就觉得自己特别想扶额---自己是个吃货也就算了,连养只宠物也是吃货,这么快就被对方养熟了,简直不是一般的丢脸啊好嘛?

    安钰之这会儿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一早就知道了,隔壁家里有客人来。更重要的是,这位客人是个男人。

    他可是知道这位姑娘在京中无亲无故的,哦不,还是有那么两个远亲的,但如今算是势如水火,根本不可能来看她,两个人还屏退左右谈了好一会,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头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会儿看她像是要划清界限一样居然特别难得的自备了酒水似乎还备了他的份,他的话一出口的时候就多了几分酸溜溜的:“萧娘子,你要还我的情分,一只烤鸡似乎还差得远呢。”

    萧静姝一愣:她没错过他话里若隐若现的情绪,他这是怎么了?大姨夫来了心情不好吗?

    安钰之看着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终于意识到以对方在感情事上头的迟钝,自己要是再迂回婉转,到最后绝对就是被误会误解乃至于无视的结果,他干咳了一声:“姝姐儿,你若要来我这里,管家每天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的饭菜。你拒绝我与否于此无干,我不会在你的饭菜里下毒的,你又何必……浪费粮食多带一份呢?”

    萧静姝又是一愣:“你以为我是要和你划清界限?”

    安钰之黑竣竣的眸子沉静的看着她,虽然没回答,但神态里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难道不是么?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难得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她是并没打算跟他划清界限,但她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和他互换情报,像合作盟友一样的相处了,自备酒水什么的,算是下意识的反应吧。

    她干笑了两声:“安二郎你误会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安钰之看了她好一会,半响这才点了点头:“既然萧娘子这么说,那我就一定信。”

    萧静姝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等桌上的饭菜和酒水都喝的七七八八了,萧静姝这才开了口:“安二郎知道这次齐王事件里被卷入的那位妃嫔么?”

    安钰之略略一回想,点了点头---那个叫做雷文茵的女子,似乎还是萧静姝以前的旧友。

    女人天生心软,哪怕是真的已经割袍断义,撕逼撕的再没有缓和的余地,在一方死亡之后,另外一方却多半还是会暗自流几滴眼泪。

    可不知道为什么,安钰之却觉得,萧静姝想要的并不是一张擦眼泪的手帕,或者让她靠一靠的肩膀。

    他只是模模糊糊的这么一点感觉,萧静姝却已经轻轻举起了酒杯,将酒液倾倒在地,祭奠亡者,待得面容肃穆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一切,她方才抬起眼眸看向安钰之说道:“雷小娘子曾是我的闺中密友,这一趟在给旁人出谋划策之前,我并没想过她会成为那个牺牲品,但若我事先就知道中招的那个会是她……我也未必会犹豫。情分,它在我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她略略一顿,看着渐渐渗入了泥土的酒液,伸手扶住了自己开始渐渐恍惚的额头,“大约我真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所以你在我身上投资再多的感情,也很难收到效果。”她挑了挑眉,许是因为酒精而泛起了红晕的脸上多了几分挑衅,“安二郎,我们可以做盟友,可以做认识的熟人,但没有再深入发展的可能。”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并无虚假。

    萧静姝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特别脸大:她能感觉到这几日安钰之话语眉间若有若无的暧昧和挑逗,因此也决定提早警告一下对方“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可是这样的话,若是她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他没表白,她先说了这么一番要划清界限的话……真脸大无疑啊。

    要是安钰之接着来一句:我对你其实一点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之类的话,那她岂不是成了……自取其辱?

    安钰之却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了一整番话,末了忍不住的笑了笑:“萧娘子这是告诉我,若你我有一日立场相悖,无论我们现在的交情有多好,到时候你都不会手下留情么?”

    萧静姝“唔”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安钰之又笑了起来,在朦胧的醉眼里,愈发有种光风霁月的洒脱,“你放心吧,萧娘子,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对你……”他略略一顿,自嘲的笑了一笑----他都觉得自己面前的景物略略恍惚,似是醉了,只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自迷,”情根深种,到那一日,我一定尽我所能,成全于你。”

    萧静姝睁大眼睛看着他:面前这人曾经做过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推翻大梁朝而做。

    待大梁的重鼎掉落,难道他没想过他也有机会争抢那其中的一份吗?

    安钰之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倏然欺身靠近,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大睁着的眼睛上,遮住了她带着疑虑,不安,狐疑的目光。

    眼前忽然黑了下来,奶糖瞧见了那边一男一女的动作,倏然直起了身体做出了十分警惕的姿态,圆溜溜的猫儿眼也瞪得滚圆:喂,登徒子,你想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安钰之却只是温柔的和它对视着,手上的力道如此温柔,奶糖看了毫不挣扎,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的主人,疑惑的“咕噜咕噜”了两声,这才又缩成了一团趴到了它自己专属的小窝上去了。

    安钰之瞧着那只猞猁终于安静下来,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苦笑。

    萧静姝在黑暗里听见那人在她耳边静谧的低语:“你的宠物刚才可是随时可能上来一爪子挠瞎我的眼睛呢。”

    萧静姝没回话,嘴角却弯了一弯:要是它真挠了你,那也一定是你要对我不利。

    要知道我家奶糖最会辨识善恶,你若没对我不好,它才不会不讲理呢。

    她的睫毛刷过他的掌心,带起一种隐约的痒意。安钰之再忍不住,低下身去轻轻在她小巧的耳垂边落下了一个轻柔若蝶翼一般的吻,一触即离,快的连萧静姝自己也几乎没感觉到,但她的耳垂却瞬间一片红了起来。

    安钰之看着那一片嫣色在心里苦笑:哪怕是再坚硬的石心和冷硬利落的手段,有这样柔软可人的外在,又怎么可能让他不心神荡漾,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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