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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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泓知道自己付出真心不易,是以也格外重视这个能让自己付出真心的人, 为此, 他甚至可以容忍她辜负他。但他不能容忍她欺骗他。他慕容氏的悲剧, 就毁在一场又一场的骗局之上。他兄长若不是轻信了身边之人, 就不会英年早逝, 还连累了君行……

    一想起这些,心都仿佛要烧起来。他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攥了攥拳头, 回身就走, 却不防踢到了原本就放在榻下的水盆。盆中的水受到震荡溅出来些许,打湿了他的鞋。

    他看着自己鞋上那一小块水渍, 突然就忍无可忍,一脚将那水盆踹得远远的,水泼了一地。

    外殿守夜的奴才听着里头这动静, 一个个面面相觑惶惶不安, 而与风暴中心近在咫尺的长安却不过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而已。

    慕容泓原本怒火中烧,批了几本奏折之后, 倒是渐渐被分去了注意力, 如此直到深夜。

    思绪再次从公事中被拉扯出来,是因为长安醒了。

    长安是被冻醒的,她醉得不算特别厉害, 睡了两个多时辰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一醒过来只觉浑身凉浸浸的, 口中却又火烧火燎般的干渴, 静下心来一听, 发现外头如蚕食桑叶一般沙沙声不断,想来是下雨了,是故才这般冷。

    她瞄一眼坐在御案后头连头都不抬一下的慕容泓,腹诽:果然不能指望皇帝会照顾人。

    抚了抚还有些昏沉的头,长安挪动身子想下榻,却发现自己光着脚,而不远处的地面上翻着一只铜盆,地砖上水迹未干,一块湿哒哒的棉帕凌乱地团在地上。

    什么情况?难道是慕容泓想给她洗脚,脱下她的鞋袜之后被熏到了?

    长安背着慕容泓盘起腿弯下腰去闻了闻自己的脚,发现不臭啊。不对,这根本不是她的脚臭不臭的问题,而是就算被熏到,也不至于拿水盆发泄吧?

    长安觉着自己可能真的是醉糊涂了,慕容泓那样高高在上、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人,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给她洗脚?况且她刚才睡过去了,还能惹他生气不成?地上那水那盆,说不好是爱鱼的杰作。

    如是想着,她便套上袜子穿上鞋,去桌上找水喝。

    喝完半壶冷茶,长安回头,发现慕容泓还埋头在折子上,心中暗道:哟,小样儿,处理起政事来还挺认真。既然自己睡醒了,他一时之间看起来也没空和自己谈事情……长安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那只让自己想入非非的信封,快步走回软榻边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戴上,然后对慕容泓道:“陛下,夜深了,奴才先回去了。”

    自她醒了,慕容泓虽未抬眼看她,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她,毕竟地上还翻着一只盆,以她的头脑,足够她联想到很多种情况了,就算她想不到真相,至少也该来问他一声发生了何事?他便可以趁机发难,虽然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发难,但他相信沉默也算一种无声的发难。

    结果呢,她居然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瞧她刚才返回榻前拿帽子时的步子,轻快得就差一双翅膀让她起飞了。

    原先哪怕是装的,她至少还会关心他,而今她连假装都不屑了。谁给她的底气,钟羡么?

    慕容泓此刻心中的郁卒之情简直无法言表,听得她说要回去,他立时又想到若是放她回去了,瞧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八成不会将今夜之事放在心上,到最后又是他一个人在生闷气而已。凭什么?!

    “你最好不要回去。”他抬起头来,目光如月光下的澄湖,清而冷地看着她,道:“今天你让朕很不高兴,你在兖州时,朕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你此番能活着回来,今后绝不与吵架,也不与你冷战。所以,现在你必须付出点代价来换取朕的信任,否则,从明天开始,内卫司就不要去了。”

    长安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的生气,她一时有些不解,明明她刚回来时他都没这么生气的,难道是她那时候醉眼朦胧看差了?

    今天她做了什么事能让他生气?除了和钟羡一起吃了御赐的午膳之外,不做他想。

    这不是插科打诨就能含糊过去的事,所以长安也格外认真地看着他,问:“不知陛下要奴才付出何等代价,才能不生气?”

    慕容泓自她脸上收回目光,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去榻上等着。”

    “是。”对于他这道命令,长安并未做任何无谓的抗拒,行过礼后便走到他的龙榻边上,先摘下帽子,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慕容泓听着床榻那边传来的窸窣之声,心中不觉痛快,反而更烦躁了。

    长安将自己脱得□□,这才上床拉过被子,仰面躺下。不管爱还是不爱,男人与女人之间,说到底不就那么回事吗?人都说了上床等着,难道她还要矫情地等他来给她脱衣服不成?

    他若早些这样反而简单,谈情说爱以心换心什么的她不擅长,睡男人她倒还算得上有经验,说什么爱不爱的,虚伪!

    心中琢磨得越清楚眼眶便越酸涩,长安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床顶,告诉自己只是方才没睡醒,才会这样罢了。

    殿中一共两人一猫,现在一人一猫都躺下了,还有一人在看奏折,也没什么动静,气氛一时便又安静下来。窗外春雨绵绵,屋檐上响声不绝,却只显得这夜更深更沉寂了。

    慕容泓将最后三两本奏折处理完了,坐在书桌后不动。

    他方才叫她去榻上等着是一时鬼使神差,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一言不发就去了,不仅去了,还……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看她如此自觉就认为她真的愿意,不过是他将她一军,她不动声色,反过来又将他一军罢了。要紧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他若不去,显得他外强中干,他若去了,以她的性子,既然心里憋着气,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他正在这儿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冷不防耳边传来长安的声音:“陛下,您再不来奴才可就睡着了。”话音里那股挑衅的张狂味儿简直扑面而来。

    慕容泓被这语气刺激得一下子就毛了,心想生气就生气,他原本不就生着气,怕她不生气才留下她的吗?若不趁她还未成气候先使些手段制住了她,将来这日子怎生得过?夫纲何在?

    他当即起身去浴房净了手,回到殿中看到长安脱在榻前毯子上的那堆衣服上头那件雪白的亵衣,脚步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回身将殿中的灯烛灭了干净,这才摸索着走到榻前,脱下外袍搭在屏风上。因长安睡在外侧,他只能从榻尾爬了上去,趁着殿中光线昏暗视物不清,他假作不知长安裸着,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之间至少隔着四五拳的距离。

    慕容泓嗅觉敏锐,床帏更是他的私密之地,如今这私密之地多了旁人的气息,他自是分辨得格外仔细。原本只有一丝淡淡酒味,然躺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这酒味儿中还夹杂了一丝极其温淡的香味,不是什么花香果香,更不是俗气的熏香,而是一种,从肌骨皮肉下透出来的女儿香。

    这一缕若有似无的女儿香难免就让他联想起了锦被下长安的模样,一时只觉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静谧的夜,让他的心跳声显得如此剧烈而清晰,他唯恐身边的长安也能听到,遂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陛下想听什么?”这会儿长安的语气中倒是没了那丝挑衅味儿,只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鼻腔间那缕温香挥之不去,慕容泓心烦意乱的同时猛然发现方才还欲滔天的怒火居然气焰大减,他一面恨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意志不坚一面又觉着,与其这么一次次猜忌着矛盾越积累越深,还不如将话一次性摊开了说明白的好。于是他道:“朕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是。”她语气恭敬,但那丝漫不经心还在。

    此时此刻慕容泓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细节,稳了稳心神,他问:“钟羡是否已经发现你的女子身份?”

    “是。”那丝漫不经心消失了。

    慕容泓心中似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猛然侧过脸看着她问:“他如何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长安不耐烦道:“奴才受了箭伤,身边的人死得就剩他和两名侍卫了,他帮奴才包扎的伤口。”

    慕容泓不能去想象当时的场景,抑着胸口的窒闷感回过头来看着昏蒙不明的帐顶,问:“他是否对你有男女之情?”

    “您与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他当是比旁人更了解才是,他什么心思,您看不出来吗?”长安不答反问。

    悄悄攥起平放在身侧的拳头,他再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这回长安默了一下,才给出答案:“喜欢。”

    慕容泓在她面前本就只剩个了虚壳的骄傲自尊乃至灵魂,都被这两个字一下给击得四分五裂。他甚至懵了一会儿才找回些许理智,脑中一片□□昏聩,却还不忘问一句:“为什么?”

    “他身材好性格好会体贴人。”长安不假思索地说完,想了想,犹嫌不足般又补上一句“还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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