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剪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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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者的出行方式有很多,亚圣以上自可乘奔御风,一日万里,或者有破开空间的手段。

    而只要迈入修行门槛的,也可消耗自身真元提升速度,或催动法器,或驭使异兽。

    只是当今世上,经历过‘末法时代’之后,出行法器已是稀有,异兽更是难得。因为异兽的生存条件苛刻,不止需要天辅相成的地势灵脉,还需要被它们真正认可的主人。

    据说北陆的皇帝陛下,六亚圣之一,就豢养了四只青翼鸾用来拉皇辇。每年要消耗八十万晶石与六万斤碧玺朱果。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天下屈指可数。

    以殷璧越三人如今的修为,若是催发真元到极致,也可日行千里。

    但用段崇轩的话说,就是“难得下山一趟,时间尚充足,何必着急赶路呢?大师兄的意思也是让我们多走走。”

    殷璧越是没有意见,因为他想对这个世界多些了解。纵然记忆中有无数典籍记载叙述,哪有真正走过感触真实?

    洛明川见他点头,也点头了。

    出了沧涯山的地界,过晋城、旸城,翻盘龙岭,取道西陆第四官道,一路向南,乘船出西大陆,渡过浮空海。最终在南大陆的叶城中,与沧涯山队伍汇合,一起去重明山赴会。

    这是他们定下的路线。准确的说,是柳欺霜定的。

    这条路既不会一帆风顺的平稳,也不用穿过‘十万大山’那等凶险至极的地方,是柳欺霜反复考虑最终敲定的,难度适宜的一条路线。

    在车水马龙的晋城,他们上茶楼听说书,听满堂茶客把折花会说的天花乱坠。

    在旸城换下道袍,置办了普通的衣饰,白马扬鞭顺堤而下,像三个离家游学的年轻公子。

    令殷璧越惊讶的是,这一路上话唠和洛明川相处融洽。因为他不爱说话的缘故,反倒是这两人的交流最多。

    礼节周全,言笑晏晏,颇有些君子之交的味道。

    不知道还以为洛明川是段崇轩的至交好友,而不是在兮华峰被有意针对的人。

    殷璧越想,这应该是被主角光环折服了吧。

    ……直到他们进盘龙岭前天,段崇轩决定换身衣服。

    殷璧越也因为发色总被围观而不自在,想了想,加了件带兜帽的墨色披风。

    他现在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带上兜帽只露出削瘦的下颌,阴郁加成十个点!

    可是等段崇轩从客栈屋里出来,他觉得自己要瞎了。

    这身明显全旸城都买不到的土豪套,绝壁是自带的。

    一身交领右衽长袍金线绣飞鸾,头戴紫金攒珠冠,腰系白玉鎏金龙纹带,配掐丝珐琅嵌珊瑚带扣。

    珠光宝气闪的人睁不开眼,远远看上去就像个……

    移动的小金人!!!

    如果说以前的打扮是贵气天成,那么现在就是一夜暴富的纨绔公子,钱多人傻的那种。

    殷璧越猜测,段话唠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是话唠自己笑的很开心,他也不好说什么。

    洛明川出来时,微微一怔,显然也是被这身打扮闪了一下。

    随即轻咳一声,别过头,“走吧。”

    殷璧越仿佛看到了他脸上‘不忍直视’四个字。

    树荫浓郁,遮天蔽日。山间清凉的风中尽是草木泥土的气息。

    三人走在崎岖蜿蜒的小道上走了许久,一路无话。日影渐渐西斜。

    殷璧越在想,虽然盘龙岭从未听说有什么厉害凶兽,可话唠这一身十里之外都反光的立flag套装真的没问题么?

    想什么来什么。

    殷璧越神识微动,停下了脚步。

    洛明川也停在了原地。

    五息之后,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近。

    来者不善,戾气很重,且丝毫没有掩饰踪迹的意思。

    伴着一声大喝,“给爷站住!!”密林里跳出了十余个大汉。

    为首的刀疤脸身高八尺,手拿千斤板斧,“打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今儿个你们要从爷几个家门口过,银子也好,灵石也好,统统留下!”

    跟在后面的喽啰高声附和,“都没有就把命留下!”

    接着是一阵哄笑。

    从山匪领头开始说话,殷璧越就跟着默念台词。

    一字不差。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曾几何时,他之前就是手拿铁棍,啊不,拿铁棍还轮不着他。

    他就是跟在手拿铁棍,身穿破洞牛仔裤,刘海长过脸的杀马特少年身后,听到领头的说‘小姑娘要不要陪哥几个乐乐’,默默配合狞笑,然后听见一声‘住手!’,在领头‘弟兄们上啊’的呼喊中被主角一脚踢飞。

    想到这里,殷璧越有些嫌弃。

    因为这伙人明显职业素养不高,看后面那个,表情都不到位!明显心不在焉!

    差评!

    或许是因为跟在主角身边,剧本换了,殷璧越数到三,也没听到那声熟悉的住手。

    却听到身边一声轻笑。

    笑出声的是段话唠。

    难怪话唠会笑,他们三个要去参加折花会的人,沧涯的首徒与剑圣的弟子,居然……遇到了打劫!

    这事传出去够整个修行界笑一年。

    殷璧越看了看他们三个的打扮,就像两个随从陪富家纨绔公子出游。

    这实在不能怪打劫小队眼拙。

    洛明川神色平静,不愠不怒,似乎还打算讲道理。

    没等他开口,段崇轩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道,“你们知道我身边站的是谁?”

    打劫小队愣了。

    段崇轩理直气壮的往洛明川背后一站,

    “我身边这位,是堂堂沧涯山大弟子,下一任沧涯掌门,洛明川洛师兄!”然后他鼻孔朝天,表情极其轻蔑欠揍,

    “你们还不跪下叫爹!”

    小队长立刻炸了,“我呸!什么沧涯大弟子,爷还是北陆皇帝老子呢!”

    段崇轩的表情变得奇异而平静,“不,你不是。”

    打劫团伙已经冲了上来。

    可是他们还没到三人身前十步远,就高高飞起撞了出去。为首的伤的尤其重,足足撞断了两颗大树才落地。

    无形的真元屏障将人弹了出去。

    洛明川的身形一动未动。

    打劫小队瘫在地上呻吟吐血。死也想不通多年的打劫经验怎么就失效了呢。看好的肥羊怎么就成了铁板。

    这伙人的领头已经过了伐髓,算是已踏入修行门槛,还有几人也是练气,只是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潜质。这样的山贼团伙在盘龙岭,对付请不起护卫的商队或赶路人是绰绰有余。盘龙岭灵气匮乏,更无天材地宝,修行者很少会来。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被移动的小金人吸引来的。

    打劫小队从抬脚到躺倒十秒钟都不到,洛明川回头道,“走吧。”

    三人穿过微弱的痛呼与求饶声向前走去。

    他们就这样以每隔十里的频率遭遇类似小队,就算黄昏时分,还有打着火把来的。

    于是以上情景重复播放。

    殷璧越似乎有点明白话唠的做法了。

    但如果只是为给洛明川找麻烦添堵,这手段未免太低级。

    那么话唠到底想干什么呢?

    总不会是为肃清山匪、替天行道吧?

    入夜之后总算清净。

    清冷的月色穿过浓密树影洒下来,暮春时节的夜风也添了寒意。

    三人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段崇轩点了一张燃符,烧了蛛网与枯枝杂草。取出一只濯珠嵌在洞里石壁上,柔和的光晕顷刻流泻而出。

    洛明川与殷璧越准备凝神打坐。

    段崇轩又取出了一张鲛纱帐紫檀雕花大床,问道,

    “四师兄,我还备了一张床,你要么?”

    殷璧越本以为已经适应了他清奇的画风,还是没忍住嘴角微抽,

    “不必了。”

    话唠颇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上床去睡了。

    月影西顾,斜斜照进洞里,与濯珠的光彩交辉。

    静谧的夜色中,只有虫鸣与风过山林的沙沙声。

    山洞不大,打坐的殷璧越与洛明川相隔不过三尺。

    在修行界,这是很犯忌讳的距离。

    如果是陌生人,三尺之内代表着失礼。

    如果是敌人,近身三尺意味着危险。

    殷璧越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是这具身体残留的反应,还是自己心中的防备。

    凝神境之后,修者五感格外敏锐,即使不用刻意,也能感受的身边人的呼吸吐纳,甚至是微凉夜晚中的……温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夜色渐沉,这种感觉被成倍放大。

    他不知道一贯持礼的洛明川,此时是否跟他一样不自在。还是已沉浸在吐纳冥想之中,甚至渐入佳境,打算拿出灵石开始修炼了。毕竟是灵修,身上总会带着灵石的。

    恰恰相反,洛明川在回忆。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回到了澜渊学府的夜书楼里,冷傲沉默的少年坐在案前看书,青灯微黄的光晕落在侧脸上,令人莫名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而自己呢?

    自己有时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也点着灯,桌上也摞着厚厚的书卷。

    看书累了,就看看他。

    少年纵使眉眼尚带稚气,也依然好看,多看几眼好像能解乏一般。看书也极是专注,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夜书楼与藏书阁有空中走廊相连,有些书不被允许带出去,又需要连夜看完,学子们就会来这里。

    洛明川并不常来,但似乎每次来总能看到少年,坐在西窗下那个固定的位置。

    有时不禁失笑,“师弟啊,你还这么小,经常熬夜会长不高的。”

    这话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从没说出口。

    因为他记得少年好像很不喜欢别人说他年龄小。

    前来夜读的学子们,深夜乏了,时常与邻桌低声窃语几句,既能提神,有时也能交到朋友。

    可是他与少年坐了无数次邻桌,一句话也没说过。

    因为少年不曾露出疲惫神色,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他便不好冒昧打扰。

    直到有一次,少年看着青灯,微微蹙起眉。

    学府崇尚简素,是没有鲛油铜灯的。而青灯点的久了,灯芯分岔,光便暗下来。

    洛明川看了一眼,不由笑起来,低声问道,“这位师弟,可是忘带灯剪了?”

    少年侧过脸,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烛光,白日的冷傲褪去,“是。”

    洛明川便起身为他剪烛,微倾过身,长发垂落。近到能看见少年睫羽覆下的阴影,两人影子落在西窗上,好似融在一处。

    片刻之后,桌案明亮如故。他也退回礼貌的距离。

    少年点头,“多谢。”

    “师弟客气。”他放下灯剪,自报家门,

    “东陆琼州洛明川。”

    “中陆颍安城殷璧越。”

    这是入学一年后,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学府三年里,屈指可数的一句话。

    光影交错的夜书楼,陈年累牍的厚厚卷宗沉默着,老旧斑驳的青灯炸开灯花。

    时间便停在了那一刻。

    ***************

    殷璧越觉得洛明川应该也是极不自在的。因为他气息不稳。

    所幸到了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殷璧越提剑走出山洞。

    晨风拂面,吹去一晚的浮乱心绪。

    破晓将至,正是一天练剑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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