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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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司菱就算能不给她母亲面子,但是福叔的面子, 她一定会给。

    拽了拽背包的带子, 她缓缓走向那辆轿车。

    “请吧, 大小姐。”福叔快程司菱一步,为她打开了车门。

    车内的气压有些低, 程琬宜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红唇衬着白皙的皮肤, 隐在黑暗中,有些瘆人。

    “怎么?”见程司菱站着许久不上车, 程琬宜弹了弹自己保养良好的指甲,“还要我请你上来?”

    “不用。”程司菱坐上车, 关上车门, 将外界探究的目光也一并关在门外。

    母女俩谁都没有先开口,任由福叔将车开出了报社。

    车内的安静让程司菱心跳飞快,她看了看窗外,这是回棠园的路。

    果不其然,黑色的阿斯顿·马丁一路疾驰,最后在棠园门口停下。程琬宜率先下车, 带着程司菱往屋子里走。

    她没有去程司菱住的院子,而是带着她去了正院。

    正院是程司菱外公住的院子, 老人过世后,她做主封了院门, 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

    人总是这样, 特地忽略了, 就能像忘却一样。

    程琬宜推开了院门,像是揭开了一层回忆。程司菱看着院子衰败的情形,鼻尖是淡淡的灰尘味。

    程琬宜跨过院子,走到堂屋前,将门推开。

    堂屋的正中间放着一张照片,老人眉目慈和,嘴角带着天底下最温和笑意。

    程琬宜盯着父亲的照片看了几秒,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跪下!”

    程司菱看了母亲一眼,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外公的照片前。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程琬宜双目赤红,显然是愤怒至极。

    “不知道。”程司菱看着照片中的老人,声音坚定。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程琬宜冷笑了一声,对着福叔说,“请家法。”

    福叔看了程司菱的背影,有些不忍。但想起程琬宜说的事,还是狠下了心。

    程司菱的外公是著名书法家,老人家虽然对后辈宽和,但是很重规矩。他的书房里常年备着一根戒尺,那是程家的“家法”。

    程琬宜幼年练字时,就总因为顽皮被请家法。

    不过大概是隔代亲的缘故,程司菱从来没有被打过,哪怕再不听话,也只是被外公轻轻地拍几下手掌。

    戒尺被藏在一个楠木盒子里,盒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但盒子里的戒尺,却完好如新。

    程琬宜将戒尺拿在手中,对程司菱说道:“伸出手来。”

    程司菱原本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狠狠地握成了拳头,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松开,手心向上,将双手伸到了与额头同高的位置。

    程琬宜手中的戒尺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她的掌心。这一下极重,程司菱的手掌很快浮现了红痕。

    “你说你不知道错,你明明受伤了,却瞒着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的母亲,是不是错?”

    戒尺第二次落在程司菱的掌心。

    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外公那么辛苦将你养大,你非但不感激,还要去冒险,是不是错?”

    戒尺第三次落在程司菱的手心,连福叔都于心不忍了,程司菱却还是昂着头,丝毫没有示弱的迹象。

    “你父亲早就抛弃了我们,你还要为一个无所谓的誓言,跑去叙利亚,是不是错!”

    这次程司菱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父亲没有抛弃我。”

    “没有抛弃,他离开时,你才不到十岁,他将我们孤儿寡母丢在南城,,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去了叙利亚,你说这不是抛弃?”

    程司菱知道她母亲心中有怨,这怨藏了这么多年,只有越积越深,再没有消弭的一天,可是她真的听不下去她对父亲的诋毁。

    “他是一个军人,从你嫁给他的那刻起,你就该知道,于他而言,只有大家,没有小家。”程司菱已经很久没有忤逆过自己的母亲了,“你根本不是因为他要去叙利亚才和他分开的,你根本就是一直心中有别人,是你抛弃了他!”

    程琬宜本就气急,听她这样说,一下没控制住伸手挥了过去。

    还好福叔反应快,伸手挡了一下。

    “大小姐。”福叔看到程司菱双手已经肿了起来,忍不住出声,“别说了,我们先去上药好不好?”

    程司菱看了福叔一眼,有些犹豫。

    “福叔你让她说!”程琬宜怒极反笑,要不是今天的爆发,她还不知道她的好女儿心中对她有这么多不满。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程司菱眼眶里都是眼泪,却强忍着一滴也没有流下来,“你和俞叔叔是初恋情人对吧,你和爸爸结婚,不过也是因为你恨俞叔叔抛下你,自己出国留学。”

    “程琬宜怎么可以被抛弃呢?”

    程琬宜多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可以被抛弃?只是因为爱人离开了,所以她才抢先和备胎结婚,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被抛弃,而是她抛弃了那个不识货的男人。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程琬宜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双与她极其相似的杏眼微眯,“你还能为他讨回公道?”

    “你以为他又有多爱你?爱你到宁愿把自己的骨灰留在叙利亚,也不愿叫人带回国,放在你可以看见的地方?”

    “我和父亲约好了,我们要在叙利亚相聚。”

    程司菱永远记得那一年夏天,父亲离开前,将自己抱起,骑在他脖子上的场景。别的小朋友都是那样长大的,可是她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军人,他要保卫国家。

    那是她记忆中唯一一次,她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和他说着父女间的悄悄话。

    “我们囡囡以后想要做什么呀?”

    “囡囡想和爸爸在一起。”

    高大的男人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直接哽咽,很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囡囡也要去吗?”

    “囡囡想去。”

    “那囡囡要乖,要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凌志的声音像是还围绕在她的耳畔,“将来可以成为战士或者记者,去看看爸爸守护过的土地。”

    “爸爸永远在那里等你。”

    程司菱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离开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句永远,竟然成了真。他永远留在了叙利亚,留在了战火纷飞的国度。

    他在那里等她。

    “程司菱,你没有这个机会的。”程琬宜双目通红,语气却很坚定,“我的女儿,不可能去叙利亚。”

    “我偏要去。”程司菱咬牙。

    “很好。”程琬宜一把拉住程司菱的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程司菱跪了许久,又挨了一顿打,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她拖着走。

    程琬宜将女儿塞进车子里,让福叔坐在副驾驶,亲自驾车回了俞宅。

    俞新城正在家里等得心慌,就看见狼狈不堪的程司菱被程琬宜拖了出来。

    “程姨,这是怎么了?”俞新城跑着上前,想查看程司菱的情况。

    “我们母女间的事情,你不要管。”程琬宜头一次用这么不好的语气和俞新城说话。

    她看了眼这个继子,想起他和女儿联合起来欺瞒她,实在没办法不生气。

    程琬宜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中,将程司菱关进了楼梯下的小休息室,亲自锁好了门。

    福叔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司菱她是不是受伤了?”程琬宜调了三个保镖过来,看着休息室,俞新城属于重点监视人物,根本没机会就近看程司菱的情况。

    没办法,他只能问看起来很知情的福叔。

    “俞夫人用戒尺打了大小姐。”福叔倒是如实相告。

    “戒尺?”俞新城听着都觉得痛,“你怎么不拦着点?”

    福叔看了这位看起来不是很懂女人心的俞家大少爷一眼:“如果没有这一顿打,俞夫人和大小姐之间的矛盾,只会越积越深,这样爆发出来反而好些。”

    “哪里好?”俞新城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打了这一顿,俞夫人回心疼大小姐,后续的事情,更好解决。”福叔说完,也不管俞新城有没有顿悟,只往一边去,叫俞家的佣人准备好药。

    果然没过多久,程琬宜换了一身衣裳,从楼上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有治外伤的药吗?”

    等佣人将药拿上来,她先是通过休息室的小窗口往里看了看,发现程司菱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才推门进去。

    程司菱只觉得身体累极了,听到有人进来,也没能睁开眼睛看看是谁。

    程琬宜看着女儿狼狈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她当初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到了些药酒在自己手上,程琬宜慢慢地揉搓着女儿柔嫩的手掌。明明小时候,那么软萌听话,怎么长大会这么倔强呢?

    俞新城听了福叔的话后,一直观察着休息室的方向。直到看到程琬宜走了进去,才松了一口气。

    离俞震言回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俞新城想了又想,决定打个电话给江昭景寻找一下解决方案。

    接到俞新城电话的时候,江昭景看着毫无灯光的棠园,眉头紧锁。

    “司菱出事了!”俞新城十分会抓重点,一句话直接让江昭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福叔进休息室看程司菱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正坐着,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上过药的手。

    “大小姐,还疼吗?”福叔身上已经不见下午时的严谨和坚持,连一向挺得笔直的腰板也有些伛偻,竟像是一下子老了。

    “我不疼。”程司菱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划痕过敏体质,看着满手红肿的,但是并不严重。”

    “严不严重我还能不知道?”福叔看着这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的小姑娘,心中柔软得不行,“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娇里娇气,现在倒是硬气了不少,脾气 也大了不少。”

    “福叔。”程司菱拽着他的袖子撒娇。

    福叔的年纪和她父亲相仿,在父亲角色缺失的童年里,他为她弥补了许多。

    “真的一定要去叙利亚吗?”

    “您也是来劝我的吗?”程司菱有些小难过,至今还是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福叔劝得住你?”福叔叹了口气,“福叔只是想问问你,你身边的人,母亲、哥哥还有福叔,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你心里头那点执念吗?”

    “我……”程司菱一时语塞,“这不是可以比较的事情。”

    福叔看着小姑娘,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她的手:“你执意要去叙利亚,不就是将我们这些人都捆绑着,和你心中那点执念做了个比较后得出来的结论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点什么事,我们要怎么办?”福叔不想多劝,可是他也忍着不住,“你的心里,没有点牵挂吗?”

    程司菱低下了头。

    她心中当然有牵挂,她虽然刚刚和母亲吵过架,可是她从来记着她的喜好。她总和俞新城斗嘴,可是她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哥哥。还有俞叔、福叔、盛飞飞……

    还有江昭景。

    他们因为这件事情闹过分手,不久前才决定重新试一试。

    “我想去叙利亚,并不是想抛下这些。”

    “可是你做好了抛下的准备。”福叔叹了口气,“福叔很想说服你,可是那点执念埋在你心里十几年了,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拔除的。”

    “福叔等着你自己想通。”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坏的,是她到了叙利亚之后想通。

    江昭景到俞宅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今天没有月亮,只有零星地几点星子。

    “你终于到了。”俞新城像做贼一样到门口接应他,“司菱现在还被关着呢,我只能带你去小窗口里和她说两句话。”

    俞新城偷偷摸摸地带着江昭景绕道别墅后头,敲了敲巴掌大的窗户。

    没一会儿,程司菱走了过来。

    俞新城知道自己在这里有点电灯泡的嫌疑,干脆走开,帮他们望风。

    江昭景原以为他的小姑娘,会向他诉说母亲的暴行,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你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像在姨妈家被虐待的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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