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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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低垂。

    许罂与顾星沉并肩坐在河岸, 高楼在天际化作一只只矩形的影, 星河, 在他们头顶璀璨着。

    顾星沉旁边放着一只书包和两瓶喝过的饮料,一瓶冰可乐, 瓶身凝了水珠,一瓶是常温的纯净水。

    许罂对他的眼睛眨了眨,摸摸唇:“我渴了。”

    顾星沉拿了冰可乐, 拧开递给她。

    “星沉宝宝真懂事!”许罂拍拍顾星沉的脸,说完仰头喝了一口, 长舒了口气,笑眯眯。“伺候得真周到!”

    顾星沉随她调戏也不生气,把她喝过的饮料默默拧好,又放回原处。

    “顾星沉, 你对我这么体贴, 我以后要是离不开你可怎么办?”

    顾星沉看了她一眼, “你还想离开我?”

    “我说假如嘛。”

    “……”

    “你干嘛不说话?”

    “不想讨论无聊的问题。”

    “你才无聊呢……整天板着张脸,无趣死了……你就是再好看我有天也都得看烦了。嘁!”

    话多之人, 必有部分不经大脑。顾星沉懒得较真, 许罂也过脑忘。

    她撑着双臂, 仰望星空:“顾星沉,你名字什么意思啊, 和星星有关吗?”

    许久没得到回答, 许罂转头看顾星沉, 才发现他在沉思什么:“喂, 你发什么呆!问你呢。”

    顾星沉抬起平静的目光。 “有关吧。”

    “星、沉。”许罂咀嚼着少年的名字。

    顾星沉母亲她见过,是个很有修养文化的女人,走路说话和顾星沉一样,不疾不徐,很有仪态。她去过顾星沉家几次,他母亲每次都会泡很讲究的咖啡给她喝,人很好。

    许罂将肚子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墨水儿搜索了一遍,也没想到什么高深的解释。借着仰脸的姿势头往少年那边一偏:“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想不出来。”

    夜里幽暗,少年身上的色调偏冷,顾星沉没有立刻回答,风转凉时他断断续续说起:“我母亲说,星光坠毁,天塌地陷。所以,叫星沉。”

    “啊?那、那不就是毁灭的意思?”许罂听坐直,“她为什么给你起这名字?”

    顾星沉就没说话了。

    许罂咬咬下唇,意识到自己可能提到了不好的东西。

    顾星沉是单亲家庭,以前年纪小,太没心没肺也从没把顾星沉放在眼里心上,更别说操心他的事情了。直到现在真正开始爱上他,她才开始关注到顾星沉这个人和他的生活。

    这个少年,矜持,干净,斯文,总是很坚强稳重的样子,可是,当她偶尔有耐心静下来的时候,细细看他,就莫名有种心疼在心尖儿蔓延。

    顾星沉一些往事在脑海浮掠之后,才发现活泼的许罂很安静,他转头,见许罂竟正冲他祈祷着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

    闻言许罂睁开眼睛,笑, “我知道你母亲为什么给你这个名字了。”

    漫天的星河是背景,她眼睛亮亮的:“星光坠毁不就是流星吗?对流星许愿,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她微笑:“星沉,你是希望、是光芒!”

    呼吸在夜风里乱了一下,顾星沉落在草从里的手逐渐收紧,连心口都在发颤。他看了许罂很久。

    星沉。

    竟可以,不是绝望和不幸。

    -

    许罂不喜欢看见顾星沉安静不语的样子,让人心里酸酸的,有意想逗逗他。

    “你这名字挺好了,我这名字才崩溃好吧!”

    “当年我生下来时我家还不是大土豪,只有个很小的煤矿,你见过我爸妈的,他们可没你妈妈有文化……”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虽然是年级倒数,但我是我家文凭最高的!我爸妈都初中生,字还没我会得多。”

    “当年他们给我起名字,薇薇彤彤佩佩想了一大堆,但临到头一个字都不会写……”

    “没办法,上户口啊得,恰好那时候扫.毒,就看见那个横幅上的罂字……”

    “艹……我发誓我真是好讨厌那个挂横幅的傻逼!”

    许罂热情用不完,表情丰富,气氛总算活络。

    “哈!你可终于笑了,顾大闷葫芦,你再不笑,姐可没故事逗你玩儿了!”

    许罂叉腰抱怨,口干得不行。“我怎么当年截了你这么个阴沉沉的货呢?后悔。”

    顾星沉看她一眼,淡淡说:“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许罂盯着他笑。“有我也没打算吃啊。”

    顾星沉缓缓伸手扶着许罂的脸,许罂很少看见顾星沉有这样的笑容,像阳光,干净温和,特别英俊好看。看得出,他现在很轻松。

    “许罂,我不是希望,也不是光芒。”

    “你才是。”

    -

    老街入夏后的夜,比春寒料峭时多了不少喧嚣,大排档和烧烤铺子的生意兴隆,满满市井气息。

    白炽灯的光从四方老窗落出,微风拂动窗下一篓蛛网。

    房间里开着灯,没人,顾星沉的书包放在书桌一端,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本书。旁边手机震了一下啊,微信人显示是“苏野”。

    屋里的猫窝是空。浴室门口,猫儿小罂正蹲着,从门上的换气叶偷窥着里头人洗澡。

    少年身修腿长,水滴在他身上流淌。顾星沉冲了下脸之后睁眼,睫毛占满水珠,显得漆黑浓密。

    他想起许罂说他是希望,眼睛,便有微微的笑意。

    其实,关于他名字的来历他当时完全可以糊弄过去,不让许罂知道。

    但是,他还是选择告诉她。

    让她心疼一下,也好。

    猫儿小罂蹿在前头,顾星沉洗澡出来边擦短发边拿起桌上的手机,划开苏野的微信。

    【这几天怎么样,把剧毒食人花儿吃掉了没[龇牙笑]】苏野

    顾星沉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回复:【没有】

    苏野回复很快:【艹,进度真慢[挑眉笑]】

    顾星沉看了眼,没回。

    苏野又发过来:

    【千万】

    【别让她发现你秘密】

    【尽管,她也有很大责任】

    顾星沉看了,眼睛淡淡,没有回复。看完书,他才把前阵子开始就不再放在书包里的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

    那次许罂找他书包,就是找这个吧。

    应该,是那个男生对她说了什么。

    顾星沉看了一下,又放回抽屉。幸好他提前有防备。

    ---

    上周六爆了热搜榜,许罂一夜间成了小名人。微博小号涨了好几十万粉。最新一条微博是决赛当晚发的,照片是烟花和生日蛋糕,文字是:我的天神,生日快乐。[红唇] [红唇] [红唇]

    微博留言各种猜测。

    当时隔天金宇就告诉许罂,有星探想找她签约。许罂“嘁”了一下,那星探的电话都没接。她经常自嘲的,是一筐没有理想的烂泥,不过,但是这次机缘巧合激发了她对音乐的一点热爱,还在坚持唱唱歌。

    这星期,许罂经常穿着件男孩子的校服外套,不知谁的,但校花肯定谈恋爱了,毋庸置疑。

    下午放学后,顾星沉在学生会活动室刚开完小会。

    所有人离场后,他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但看了看时间,就故意放慢了收拾资料的速度。

    ——许罂在花园等,但他并不想让她那么快等到他。

    收拾好资料之后,顾星沉坐下来阅读了最近的校报,二十多分钟之后,才徐步走出活动室。

    金宇靠在墙角抽烟,把烧到屁股的烟蒂扔到楼道垃圾桶。“你这样耍骗她,就不会良心不安?”

    顾星沉站定,两人视线相触,一个沉静冷淡,一个颓废漠然。

    金宇吐着烟气儿笑了一下:“你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给她看,还敢说喜欢她?”

    顾星沉目光冰冷,看了金宇两秒,这种极致冰冷的攻击性,让金宇也有些意外。

    “管好你自己的事,不要试图插手别人。”说罢顾星沉走了一步,又顿了下,“还有,收起你对许罂的心思。”

    “如果我要追许罂早追了,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被你玩儿死!”

    顾星沉笑了一下。“是吗。”

    金宇:“我和小罂认识那么久,我了解她。没心没肺,没什么心机,看起来凶残实际上单纯没边儿。你仗着点儿聪明这么玩儿她,不过分?”

    “我的女人我会心疼,还轮不得到你,金宇同学。”顾星沉淡淡说完,走下楼。

    金宇冷盯着顾星沉走远,沉沉的呼了一口气。

    “许罂,你平时草天日地就算了,这回惹上他,你可是惹了大麻烦了……”

    -

    许罂在樱花林等着,甩着顾星沉外套袖子玩儿,好久才等来了人。

    “喂顾星沉,你怎么才来?!”

    “又跟学生会那个女同学聊天呢!”

    顾星沉笑了一下,俯视许罂生气的脸蛋儿,心里有些许愧疚,但转瞬便淹没。

    虽然用了些心机和手段,但不可否认许罂现在对他的关注,比以前多。

    果然,谈恋爱也如做题,换个解法,或许就能算出答案。

    “抱歉,事情太多,来晚了。”

    “哼!”许罂生气地偏头瞪他,又忍不住有一点笑。但嘴还是硬。“看在我甩过你一次的份上,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啊!”

    两人一起在树林里走,这个时候正是大家吃饭的时间,树林无人,十分幽静。

    顾星沉替许罂拿着包,挺沉的,里头镜子、香水、口红、杂志、面膜、瘦脸棒、嫩手霜……乱七八糟的一堆,唯独不包括与学习相关的东西。

    “许罂,你说要送我最喜欢的东西做生日礼物么,还算话吗?”顾星沉说。

    许罂正俯身研究着一枝花儿:“废话,姐说话什么时候不算?不等着你考虑么。”

    她嗅了嗅那花儿。

    “我考虑好了。”

    闻言许罂直起身。“说吧,最喜欢什么。”

    然后少年脸上有了淡淡笑意,他身上有种认真的书卷气质。“我想来想去才发现,我最喜欢的是你,许罂。”

    许罂突然被惹红了脸,她看着顾星沉眨了会儿眼睛。“那,你想……”

    许罂腰突然被搂住了,少年俯身时的阴影将她罩住。同时,耳朵的肌肤有灼热的呼吸洒下来。

    少年嗓音沙哑:

    “今晚跟我走……好吗?”

    --

    晚自习后,许罂给父母打了电话,借口说去陈星凡家过夜。父母也没起疑,毕竟从小把女儿散养惯了,一家子心都大。

    十点的时候,许罂和顾星沉就出现在一酒店的大厅。

    平时和渣小分队的朋友来酒店开房间打牌、玩乐稀松平常,但这一回,许罂却有些紧张,她裹着顾星沉的外套,乖乖地站在高高的少年身后,不吭声。

    顾星沉拉着许罂的手,像护小鸡一样保护在旁边。

    服务员开好房卡,递过来时格外看了眼小情侣,尤其两人的校服。

    走廊铺着绒毯,踩上去寂静无声。

    许罂被顾星沉拉着手走在后头,少年的手心干燥温暖的,她看了眼他干净整洁的发际线,有些紧张。

    开了门,插上电卡,灯就亮了起来。

    开的大床房,有落地大窗的,房间干净舒适,看起来挺不错。

    顾星沉办事情,一向稳妥到位,很能信任。

    许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动脑子,什么都不用操心,顾星沉可以全部安排好,她当她的甩手大小姐就行。

    顾星沉把两人的书包放在一边,去了一趟浴室出来:“水温调好了。”

    一听这话,正喝着冰奶茶的许罂喉头就紧了一下,立马放下了饮料。“哦……”

    气氛,诡异微妙。

    顾星沉把纯净水倒入烧水壶烧好之后,开始整理两人的东西,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

    许罂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平时草天日地的、天不怕地不怕,突然有点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那、那我先去洗澡了……”

    说着,她笨手笨脚脱下最近被她霸占的顾星沉的校服外套。

    顾星沉余光从玻璃上看见许罂步子僵硬地进了浴室,微微笑了笑,从小盒子里拿出了一只避.孕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

    洗好出来,许罂合着浴袍躺在被子下,看着少年把烧好的开水倒了一杯,放在她床头。

    “你先休息一下。”

    许罂点点头,然后看着衣装整齐的少年走进浴室。浴室的墙是毛玻璃,上面隐约能看见人影。衣服一件件除去,少年身体的颜色和轮廓呈现出来。顾星沉的身型,比以前高大了……

    然后,响起了水声。

    许罂偷看着,不小心就看见了床头的那个,脸一热,扯被子盖住鼻子,只露了双眼睛,突然紧张得不行。

    她掐了下大腿,强迫自己冷静。

    “冒什么冷汗!许罂……”

    “你可当了他老大很多年呢!”

    “生猛一点儿!别怂……”

    她给自己鼓劲儿。

    顾星沉出来时,许罂盖在被子下只留了双眼睛眨巴看他。像……待宰的羊。

    顾星沉笑了一下,用沉静的嗓音说:“要看下电视吗?”

    “哦……也、也行啊。你想看吗?”

    “我都可以。”

    曾经在一起挺久,许罂喜欢什么顾星沉很清楚,就调了个音乐频道,放的最近霸榜的某男歌星的现场。

    许罂平时就爱看这些时髦、闹哄哄的东西,三两天流行劲儿一过,又换一个,跟她一头热的多动症性格一模一样。

    旁边床垫陷了一下,许罂又紧张了一下,顾星沉在旁边坐下。“我,上来了。”

    “你、你上来就上来呗!还,问我干嘛……”许罂故意拔高了音量,掩饰紧张。“啰嗦死了,跟个娘们似的。”

    顾星沉脾气再好,也不免冷冰冰看他一眼。又说他不男人呢?

    被子被掀开了一下,顾星沉在许罂旁边坐下,他们靠着床头垫子,一起看电视,微妙的安静在房间里蔓延,两人一起盯着电视,谁都没动,也没说话。

    电视里的歌,是平时许罂喜欢听的歌,但现在她是一点儿看不进去!就像平时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聒噪的效果一样。

    现在,她所有感官,全集中在旁边的男孩子身上。

    顾星沉身上始终有那种清冽的气质,像清晨的冷空气,时不时钻了一丝进肺里,很清新。

    ‘不知道顾星沉在想什么……’许罂按捺不住,偷瞟了旁边一眼,‘他怎么不动,也不说话?要不,我主动吗?’

    液晶电视里歌一首接一首,时不时插播两分钟广告。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广告有点多,要不,换个频道?”

    顾星沉侧头问,许罂也刚好转脸。

    头顶一盏小灯,仅仅照亮两个人的地方。

    顾星沉坐着也比许罂高很多,他俯看着她,她仰视着他。

    隔得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顾星沉目光从许罂漂亮的大眼睛,掠过鼻尖,然后到那张殷红的唇,就有些移不开了。

    对视的最后,还是性格活泼的许罂最先坐不住,朝清冷斯文的少年慢慢凑过去,弱弱喊了一声他名字:“星沉……”

    “嗯。”他答。

    抿了抿唇,许罂垂下眼,默默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腰,“一会儿,轻一点……”

    “好。”

    ……

    五月的夜风微微凉,撩动窗帘,吹不散一室灼热。

    呼吸在交缠,情动的嘤.咛破碎在咽喉。

    在彼此青涩的年纪,给了最真最傻的自己。

    后来,许多年之后,他们都还能想得起这一天,他们共赴的荒唐。

    -

    弯月西沉,夜半了。

    床头小灯还亮着,许罂睡着了,平时高高束着的长发散了少年整个臂弯,她难得睡得很乖。

    顾星沉看着她,食指描摹了下许罂小巧挺拔的鼻梁。

    有点痒,睡梦里许罂皱了下眉。

    顾星沉笑了一下。原来,她一直是他一个人的……直到刚才,他才发现。

    好紧,他差一点进不去。虽然许罂什么都没解释,顾星沉却是懂了。

    如此,是不是说明,其实自己在她心里还是很不一样?哪怕分开的两年,许罂也没有真正放下过他么。

    会吗?

    顾星沉也不确定。这一朵自由不羁、谁也驾驭不了的罂粟花,会为他不舍、停留吗。

    顾星沉思绪有点乱,但不论如何,至少现在,许罂又是他的了。

    灯蛾赴火,亦无憾。

    “小罂。”

    垂着眼眸,顾星沉唇瓣轻轻吻过少女的额头和鼻尖,“对不起,我想,永远把你留在身边……对不起……”

    我知道我很不好,甚至连自己都厌恶自己,却还是不能,放你离开这样的我,许罂……

    许罂睡得不沉。

    梦里总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跟她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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