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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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们对她很殷勤, 见她今日哪里都不去, 生怕她闷坏了。侍女们寻来一只精美的铜壶, 请她投壶。

    这些都是贵族的游戏,半夏看到这些就觉得头大, 但是侍女们盛情难却,她只好拿了箭矢过来。

    她的准头不错,十支箭矢里头几乎有一半都投到铜壶口里去。

    这个游戏半夏并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那些竹简笨重不说, 一卷竹简上的内容不多, 她努力学楚文和大篆的效果已经出来了, 一卷竹简她一下就看完了, 一卷竹简少说都有将近五六斤,拿在手里真的考验臂力。

    投壶还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她丢了一把的箭矢,命中率一半, 额头都丢出一层汗。

    半夏体力还不错,她擦擦额头的汗,让侍女过来收拾。

    侍女捧来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甘浆等物,半夏看了摆摆手, 让她们准备好饮用的凉水就行了。

    甘浆她喝过,甜甜的。但就是甜她怕蛀牙,只愿意喝水, 不愿意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她坐下来, 两旁的侍女手持便面给她扇风。

    跪坐在面前的侍女听到外面有动静, 出去了一会,回来小声道,“苏己过了今日就好了。国君的灵柩已经从郢都出去了。明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先王的灵柩出了郢都,明日那些禁令就可以不用管了。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

    “啊,是吗?”半夏听侍女说,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这段时间哪里都不敢去,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连门都没出过,生怕一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屈氏父子对她颇为照顾,但她还是个外人。

    这点她知道的。

    平常没有关系,但在特殊时候,她得有识趣。

    她在学关于楚国的事,但毕竟时间还不是很长,不可能事事都周全到。要是在楚王丧期里头不小心犯错了,给人添麻烦就不好了。

    听到丧期就要结束,半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等到反应过来,她忍不住冲周围的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听说水门那边拥挤的很。”侍女们低头继续给半夏说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听到侍女们说新鲜事,不由得来了点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么?”

    这年月不兴什么交通管制,因为除了必要的商旅来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谁也不准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陆路都给占了,还堵住了?

    “听说是运送些殉人的时候,舟只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水门的时候就翻了。”侍女人没有到外面,但是消息灵通,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满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捞,有些封的不严实的,里头还进水沉到河底了。”

    楚国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门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没想到侍女竟然会说这个,悚然一惊。读书的时候,到时候学过人殉,不过书本上说的是商代的,而且书本上的和亲自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惊讶看过去。

    侍女听半夏问起,也很奇怪。

    “苏己不知道?”

    半夏还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么多,殉人很多?”

    “嗯,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都是奴隶么?”

    “当然不是,国君生前宠爱的侧室,还有近臣……”

    半夏整张脸都僵住,“侧室之类的,是庶人出身还是……”

    “苏己怎么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国君哪里能让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侧室近臣其实都是贵族?

    她以为贵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没想到贵族竟然还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这个认知给刷了脑子。

    奴隶和庶民生命没有保障倒也算了,没想到贵族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自己这个假冒的贵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话,说不定就真死了。好像这里的人对身份还有血统看的很重。

    到时候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参加先王的葬礼。葬礼隆重,足足几天才结束。一回来,家臣就满脸凄惶的过来,“主君,苏己病了。”

    屈襄眉头一皱,锐利的双眼里露出些疑惑和不满。

    明明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已经病了?

    家臣满头冷汗,他知道苏己得主君看重,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让巫人看过了没有。”屈襄问。

    家臣连连点头,那些侍女发现苏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就及时上报,只不过巫人都已经祷祝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苏己好转。

    “换个人去。”屈襄道,“苏己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们也要问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头应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离开郢都好几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处理,屈襄梳洗之后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会,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让外面的竖仆进来,“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竖仆早就料到他醒来之后会问半夏,早已经打听好了。

    “听说苏己那儿还没好,而且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谁也听不懂,但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苏己能通鬼神,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来的预言。

    “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屈眳伸手就让竖仆过来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就直接往半夏那里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在人生病的时候过去,还是头一遭,侍女和奴隶们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吓得纷纷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驱邪的巫人,忍不住皱皱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贴身穿着细麻的内袍。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衣料,都紧紧的黏在身上。

    屈眳进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只不过因为半夏现在住在他这里,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没人敢说话。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来。

    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两道优美的锁骨。

    屈眳别开眼,他迟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摸了一下。濡湿伴随着体热从指间袭过来,那明显比常人要高出一点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发热,如果连续发烧两三天,要不人就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死了。

    “……呜……”床上的女子冒出一丝声音,他看过去。她一张脸都要皱起来。

    她嘴里喃喃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脚无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给叫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我想回家。”

    因为还在病中,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一股病弱。

    “回卫国?”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她脸颊是两团不怎么正常的红晕。她摇摇头,很快因为头脑昏昏又躺回去,“回家!”

    屈眳颦眉,可床上的女子开始扭过头低声饮泣。

    她的哭声很低,几乎没有。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时不时抖动两下。

    屈眳坐在一边看着,他想要伸出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你先休养好再说。”

    半夏没动,她蜷缩了起来,满脸的失望。

    “至少等你身体好了,你才能回卫国吧?”屈眳道。

    半夏看过去,她头脑昏昏沉沉,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谁。生病了之后,身体和心智都虚弱了许多,连带着胆子都大了很多。

    她抬头看屈眳,她还在病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纤细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裳,在寝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透出诡谲虚弱的美。

    “那我好了之后,你会让我回去吗?”半夏满含希翼看他。

    乌黑的眼睛亮的有几分怵人。

    屈眳被那明亮清澈见底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适,“如果苏己病好了,那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如果不好,那么我说再多有甚么用处?”

    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半夏躺在床上,摸摸脸,“什么意思嘛……”

    她只是有些低烧,加上心里压着事,看起来就格外严重,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头晕嗓子不舒服。

    说白了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过个七八天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屈眳竟然还真的来了,所以她就顺水推舟提出想要回家的事。她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哪天不好就被人掀了老底。

    到那时候,她恐怕会死的很难看。

    半夏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哆嗦。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此女可以预测晴雨,比巫人烧灼龟甲,还更要灵验?”

    楚人继承商人遗风,甚好巫风。不管楚王的渚宫,还是贵族,都有自己的巫人。哪怕是出征路上,都会有专门的巫来预测天气的好坏和战事顺利是否。

    但是巫人们的话,有时候灵验,有时候不灵验。绝大多数,从龟甲裂缝走向得出的预测,和最后结果迥然不同。

    对此众人都觉得鬼神难测,人尚且脾气会变化无常,喜怒难辨。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鬼神。

    可如今屈襄觉得,与其说鬼神变化无常,让巫人们难以摸到脾性。还不如说,这些巫人只不过是本事还没到家罢了。

    “这两个月来,日日晴日,少见有雨。”屈襄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夏日干旱,秋日就会歉收。到时候国君又要出兵征讨其他诸侯。到时候又是一笔烂账。”

    屈眳听着默不作声,楚王出兵,贵族也一定会跟随。大军除去楚王的左右广精锐之外,贵族们也会带着自己的私兵更随。

    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不足,就算楚军气势如虎,也不一定得胜。而楚国的军法远远要比其他诸国要严苛的多。战败了的话,将领不管多高的出身,哪怕是令尹公子,也得自尽谢罪。

    “让那女子过来。”屈襄道。

    屈眳垂首,道了一声唯。让人请半夏过来。

    不一会儿半夏过来了。屈襄只在她被屈眳带回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半夏过来之后,照着老妪和师傅教的,给屈襄行了个大礼,就是还不喜欢给人跪来跪去,礼节里还有点生疏。

    不过屈襄并不在意,他让半夏起来,开门见山,“我之前听说女子有巫人的本事。”

    “……”半夏听到屈襄这话,有些不明白他话语里的用意。她无意识的,向一旁的屈眳看去。

    是他把她从那个一无所知的地方给带出来的,哪怕他是和问她话的男子是父子,却还是给她一种莫名的安慰感。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破壳的小鸭子,见到第一个活物,不管是什么,多少对人有些安全感。

    她带着点小小的惊慌,目光和屈眳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屈眳看了一眼父亲,“你可知道何时下雨?”

    屈襄并不在意儿子突然出声一事,两眼盯着坐在茵席上的女子。既然身怀别人没有的本事,自然要露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能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无礼。

    “……”半夏听到让她来的缘由是为了这个,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点,“都是晴天。”

    “……”屈襄和屈眳对视一眼,屈襄复问,“当真?”

    半夏点头,她反正觉察的出来,至于信不信,那都是别人的事了。

    反正自小到大,她说下雨就下雨,说天晴就天晴。从来没有错过一次!

    屈襄眉头上结了个大疙瘩,他问,“难道没有下雨之日吗?”

    “我说的都是近三日的。”半夏低头道,“三日之后……恐怕要过去一日才能知道。”

    屈襄听后,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这女子很年轻,“劳烦苏己了。”

    说着,让人送半夏回去。

    半夏听到他吩咐旁边的家臣,顿时心头都一松。屈氏的家主身处高位多年,积威甚重,坐在那儿,哪怕不说话,也迎面一股巨大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半点犹豫跟着家臣离开了。

    屈眳看着半夏离开,想起白日里自己流了的那滩鼻血。

    “看来只有国君让渚宫里的巫人去祈雨了。”

    “父亲。”

    “渚宫的巫人应该有几分本事。”屈襄道。

    夏日炎热是常态,但是今天比起往年却还多了干旱,如果不及时降雨的话,到时候粮食歉收,流民四起。这倒还是小事。到时候对楚国虎视眈眈的中原诸国肯定会纠结兵力攻打楚国。

    到时候可不是几场雨的事了。

    都说楚国对中原垂涎已久,可是那些中原诸侯对楚国何尝不是除之而后快呢。

    屈眳知道此事关系甚大,一时间也闭口不言。

    半夏不知道父子两揪心什么,她第二次见过屈襄之后,每日都有人来问她三日之后天气如何。

    她据实以告。她和屈眳无亲无故,吃穿都是人家的,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半夏看女胥在排演一场新舞。楚人的舞蹈讲究妖冶灵动,和中原诸国和祭祀完全挂钩的死板不同,同样和齐国的那种充斥着东夷的风情完全不同。

    讲究轻盈窈窕,灵动如鹊。

    半夏在课上学的就是古典舞蹈。不过汉唐舞多,她也见过学姐们跳教授们排演出来的古舞。不过那些都是从文献里头死抠,然后加上想象和现代舞蹈的演绎。

    和原汁原味的古代舞蹈不一样的。

    半夏看着舞伎们跳了好几次,终于憋不住,自己做了热身之后,钻到舞伎里头一起跳。

    女胥是完全拿半夏没有半点办法了,最能拿住苏己的少主都撒手不管,她还能如何?原本应该跟在苏己身边的傅姆连人影都不见。

    这下基本上没人能拉的住她了。

    女胥不敢违背贵人,只好站在一边,任由半夏胡作非为。

    幸好苏己不打搅她前几次的正常排练,不过排练几次之后,苏己看的兴起,竟然自己也要来一次。

    女胥原本要哭出来了,但是看到她真正跟着舞伎们跳起来的时候,楞在那儿一动不动。

    苏己并不是和她想的那样混进去胡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动作和要领记住了。开始还稍稍有些生疏,不过很快那些生疏也不见了,动作轻盈飘逸,一把细柳纤腰,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旁的舞伎是人精心挑选出来,仔细喂养,又在她手下调教了这么多年。她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女胥自认哪怕比起渚宫里,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可是看到半夏扬起长袖的时候,纤腰轻轻一折,那看似不堪一握,只要轻轻用点力气,就能轻易折断的细腰,弯成一段漂亮的弧度。

    体态是真的要漂亮太多了。那些舞伎,女胥自己也知道,穿上衣服面前能看,可衣服底下都是甚么身子。瘦的贴着骨头,伸手捏都捏不起多少肉。

    也就是能和同样出身的舞伎比比,在真正的贵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半夏驾轻就熟,很快跳完一场。她有小段时间没练,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果然没有什么是跳一场舞不行的,如果不行那就多跳几场。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舞伎们,舞伎们看向她的眼神又敬又畏,半夏站在那儿,转了一圈。她看向女胥,“吾子觉得如何。”

    女胥看的目瞪口呆,过了好半会,她才反应过来,悻悻垂首,“苏己的风姿,哪里是这些野人能比得上的。”

    此话不完全是恭维话,也是她的真心之言。

    这贵贱有如天堑,不是多吃几口饭羹,穿个漂亮衣裳就能盖过去,入了肌肤,深入骨髓。

    “以后我常来,吾子也不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了吧?”半夏笑问。

    哪怕女胥不说,她也看的出来,女胥拿她当负担,恨不得来个人管管她,不要再来了。

    女胥顿时一颗冷汗就流下来了,她连连向半夏告罪。

    半夏见女胥真的跪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扶,甚至手才刚刚伸出去,就听后身后的舞伎们冒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响。

    女胥见她真的伸手来搀扶自己了,吓得冷汗如雨,连连向后挪了几步。

    半夏满心莫名其妙,不过见女胥不让自己扶她,也不强求,“起来吧。”

    女胥偷眼看了一下,见半夏是真的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起身。

    半夏去了之前的屋子,跳了好会,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来。谁知才整理好衣着,迎头就碰上屈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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