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酒糟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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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 再多买一点点, 你就能看到我的更新了哦。  他刚刚放下大锤,衙役便带着铁镣铐上来,将他的手和脚都拷到了一起。

    拖着沉沉的脚镣手拷艰难拉开打铁房的窗子, 外面呼啦啦北风平杂着雪沫子扑了进来, 砸在陈淮安还流着热汗的脸上,瞬时之间汗就结成了冰。

    “陈阁老,好歹您也是曾经入阁拜相做过辅臣的, 都落到了这步田地,要小的是您, 曾经人上人,如今不如狗,还真吃不下这个罪来,没准转身就跳进火糠子里, 烧死自己得了。”

    衙役说着, 递了块软生生的白面馍过来,另有一杯奶/子。

    这是陈淮安今夜的晚饭, 接过馍和奶/子, 他转身就坐到了墙角一堆散发着臭汗腥气的烂褥子上,不吃那馍, 也不喝奶/子, 就只在手中拿着, 望着不远处将熄的火灶而发呆。

    两个衙役相互使个眼色, 心说朝廷几方交待要陈淮安死, 他们这是用了最温情的法子,陈淮安不肯吃,必定是知道其中有毒。要不,咱们心狠一点,趁着他刚打完铁疲惫无力,生杀吧。

    就在这时,陈淮安干涸锋利如刀的唇终于咧开了点缝子:“我在等一个人,她不来,我就不肯死。等她来了,我必然会自己寻死,不劳你们动手。”

    两个衙役听了这话,瞧他双目凝重,一脸的认真,也知道陈淮安此人虽是朝之大奸佞,但为人极重义气,讲信用,说话算话的,既他说自己在等人,就肯定是要等那人来了见一面才肯死,毕竟他们只取他的命,与他也没什么私仇,遂也就退出去了。

    隆冬热气腾腾的打铁房里,只剩陈淮安一人。他这才又站了起来,推开窗子,望着窗外呼呼而刮的北风,痴痴望着来路发呆。

    其实不必下毒,他也愿意去死的。

    纵观他这一生,少年时呼朋引伴,纵情诗酒与剑,过的好不潇洒。

    青年时恰逢生父官途起复,位极人臣,他也跟着入朝为官,以秀才之身一路做到大学士,父子双阁老,齐齐伴于君前,朝中党派纷争,他周旋其中,十年不衰,也曾排除异已痛下杀手,也曾为国为民推行良策,坏事做绝,好事做尽,无愧于天地君臣父子。

    就算最后在党斗中落败,被流放到幽州做苦力,陈淮安也不恨谁。毕竟他一生做过的坏事不计其数,若果真遭天谴,雷都要劈死他好几回。

    为何不甘,为何还不肯死?

    忽而,打铁场的大门上出现个瘦而单薄的身影,她怀中抱着只包袱,正在摇那铁门,跟衙役比比划划,显然是想说服衙役放自己进来。

    那是陈淮安的前妻罗锦棠,陈淮安虽往京城写了信,也一直在等她,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他们俩其实在三年前就已经和离了,他以为她已经跟宁远侯成了亲,肯定不会再来看自己这一生伤她良多的负心人,却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来了。

    陈淮安忽而就泪流满面,转身拿起那杯奶/子一口饮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白囊囊的软馍。

    这一生,若说他唯一负过,愧对过的人,也只有她了。

    可她也伤他颇深,深到他连活着见她都不愿意,他只想看一眼她那薄薄瘦瘦的肩膀,看一眼她沉静时可爱可亲的面容,可一想起她那刻薄的,刀子似的嘴巴,于这穷途末路之中,陈淮安不想再给自己添堵,再听她的抱怨和咒骂。

    所以,在她进门之前,他及早就把毒给吃了。

    馍里搀的大概是牵机,陈淮安渐渐觉得自己手足麻木,抽搐,可他依旧睁着眼睛,扶着窗子,盯着一步步正在走向他的罗锦棠。

    走的近了,他才发现她连件裘衣也没有穿着,一双棉鞋上甚至还打着几层子的补丁,曾经春桃一般姣媚的,总是叫他多看一眼就会心软的那张脸也失去了曾经的光亮,看起来枯黄,憔悴,嘴唇也失了血色。

    难道她在他离开京城后竟过的不好吗?

    宁远侯府最终没有接纳她吗?

    徜若她不幸福,过的也不好,那他曾经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枉费之功,他的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陈淮安叫毒侵蚀,损害的大脑最终停止了运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推门放罗锦棠进来的衙役试一试陈淮安的鼻息,拍着他的脸道:“哎哎,陈阁老,果真有人于这风雪之中来看您来了,您这是……”

    再看一眼盛奶/子的杯子,和那半块馍,衙役明白了,这人最终还是服毒死了。

    他道:“得,看来陈阁老是不想再活下去,自尽了,您既是他的先妻,就替他好好擦洗擦洗,收敛了吧。”

    罗锦棠放下手中包袱,看了一眼那铁灶里将熄的炭,冷笑了一声,却也流了滴泪下来:“你说此生再不见我,就真的要在进门前闭眼睛?

    可你不是有妻有子,家业俱全的吗?怎的冯爱莲和你儿子不来替你收尸,你亲爹陈澈还是当朝首辅,也不保你的命,就让你凄凄惨惨呆在这么个地方?最后反而要我这个外人来替你穿衣裳?”

    一指头戳在陈淮安的脑门儿上,再看一眼他铁青的嘴唇,罗锦棠忽而回味过来,这人已经死了,既人都死了,当初那么多的忿恨都烟消云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她终究不能解恨,跺着地板道:“要说我这一生可全是毁在你手里的,今天便来,也是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来杀你的。你还想我给你收敛尸体,你休想……”

    虽说嘴里这般说着,可她终究还是起身,于这小小的石屋子里四处翻捡,找水替陈淮安擦拭身体。

    要说罗锦棠这一生,委实算是毁在陈淮安手上的。

    她原是秦州渭河县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初嫁给陈淮安的时候,陈淮安也不过一个朝奉郎家的二儿子,他家大哥和三弟都认真攻读学业,很有出息,就他不怎么爱读书,整日跟着一群县城里的官宦子弟们吃酒游玩,填诗作对,耍刀弄枪。

    丈夫不好好读书,罗锦棠不知道乖劝过多少回,再加上家里鸡毛蒜皮的蒜事,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有一天是不红脸的。

    后来俩人分家出来单独过,做起了小生意,日子还算过的红火,那也是俩人一辈子最恩爱的一段日子了。

    陈淮安屡考不中,罗锦棠也没把这当会事儿,只当他这辈子就是个落第秀才的命了。

    谁知道突然有一天,陈家竟说他非是自家亲生的,而他的生父在外颠簸了几年之后,因皇帝知遇,竟然在朝做起了大官,要把他这个儿子认回去。

    然后罗锦棠便跟着陈淮安到了京城。

    陈淮安以一个秀才的身份,一路跟着生父陈澈舞权弄柄,居然入阁做了辅臣。丈夫飞黄腾达,按理来说罗锦棠这个妻子也该夫荣妻贵,位封诰命的,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生母一家,养母一家两个婆婆,罗锦棠一个儿媳妇不知叫她们磨搓了多少回,天天受的都是夹板气。她在两家婆婆跟前受了气,回来自然要跟陈淮安吵,只要她一吵,他便摔门而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罗锦棠虽说恨陈淮安,但因他顶着两边母亲的压力一直没有纳妾,罗锦棠便也忍着未与他和离。

    最终与他和离,是因为偶然有一天,她撞见他早已在外纳了外室,那时候外室生的儿子都已经五岁了。

    这时候罗锦棠才知道,陈淮安人不在自己这儿,心也不在自己这儿,之所以强忍着自己,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叫外人知道他飞黄腾达之后不弃糟糠罢了。

    就在碰到外室的当日,她抓花了陈淮安的脸,险些扯到他一只耳朵,把他打成了个狗头烂相,而那一日皇帝微服私巡,恰到他家,算是当着天子的面,陈淮安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陈淮安指着她的鼻子道:“和离,你这种泼妇,老子这辈子死都不想再见。”

    和离之后,罗锦棠在京城做起了生意,一个孤女子开门面,无一日不受人欺侮,那些人当然都是陈淮安派去的。

    开书店书他派人砸书店的场子,开当铺他派人砸当铺的场子,短短三年间,她当初和离时带出来的银子败了个一干二净。

    那时候罗锦棠就想,徜若有一日能拦停他入朝时那二十四人抬的大轿子,自己将他千刀万刮了都不能解恨。

    所以接到陈淮安的信,叫她奔赴幽州来看他时,罗锦棠借了些钱千里迢迢而来,就是准备要笑话他,羞辱他,再一刀抹了他好解仇恨的。

    既人已死,还有什么话说?

    罗锦棠攒了一肚子的恶气,因为陈淮安的死也无法消解,满肚子的风和雪,绝望的看着面前已死的男人。

    他耗尽了她的韶华,葬送了她的一切,却连出口恶气的机会都不给她,连死都死在她的前面,要气她最后一回。

    骂过了,哭过了,恨不得一脚将陈淮安踩死过了,罗锦棠卸下包袱,从中拿出一套干干净净的灰色寿衣来。

    打来水替陈淮安擦干净了身子,罗锦棠替他换上那套干净的,宝蓝面,绣卍字纹的,恰合他身高的寿衣,着在身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是具体面的尸体了。

    罗锦棠拿陈淮安吃过奶/子的水杯舀了半杯生水,咕嘟咕嘟喝了个一干二净。

    接着,她拿绳子捆起陈淮安的尸体,艰难的负在肩上,嗫嚅着唇良久,从地上捡起那半块沾了灰的馍,仔仔细细的将灰都扑的干干净净,揣到了怀中。

    毕竟她在来途上早就花光了盘缠,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了,犹豫了一会儿,罗锦棠背着陈淮安的尸体推开门,走入扑面而来的风雪之中,边狠狠嚼了一口那块软馍,边拖着陈淮安高大的躯体,费力的往前走着。

    鬼嚎似的北风夹着雪沫子砸在脸上,又冷又寒,眼泪顿时就凝结成了透明的冰贴在脸上,可锦棠并不觉得冷,生来的苦难,为人三十年的挣扎在一瞬间散去,反而顿生一种解脱之感。

    和陈淮安十三年相识,十年婚姻,情欢意浓时也曾两两发誓,无论谁先死,敛尸埋骨,奈何桥上等着彼此。

    当爱情叫岁月磨的一干二净,婚姻也不过一场难收的覆水,至少还有义气。

    为了义气,罗锦棠拼着死,也要把陈淮安的尸体收敛,安葬。

    *

    两个衙役围着炭火汹燃的火炉,嚼着拳头大,烤成两面焦香,内瓤软糯的大白馒头,喝着火边熬出来的,苦中带着些涩的砖茶,便见那瘦瘦高高的女子一边嚼着块馍,风雪寒天之中,拖着陈淮安的身子,一步一步,费力的往前挪着,似乎想要背负着那高大健壮,仿似铁塔般的男人离开这座打铁场,于那更广阔的天地之中去。

    一个衙役伸手想去阻止,另一个按下了他的手。

    这时候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一步又一步,她艰难的往前走着,一步比一步更低,抽搐着,还想强撑一种属于生者的体面,不想跌的太狼狈,缓缓卧倒在地上,还费力的呼吸,想挣扎着爬起来,把陈淮安带出这座打铁场,带出禁锢他的牢狱,可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罗锦棠没想到死竟会是这样的,并没有疼,只是心脏明显抽搐成了一团,混身的热气顿时流散,她只是觉得冷,格外的冷。

    就在罗锦棠冷到唇角发青,面色发寒,缩成一团,觉得每一粒雪点子都像一支洞穿自己的利箭时,冷透了的陈淮安高大的身子压下来,就压在她身上,替她罩住了漫天纷扬而下的白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覆盖天地,最终,也将俩人整个儿的罩在了里头。

    齐梅的老妈子何妈拍打着件晾好的衣服走了过来,冷哼哼道:“要我说,二少奶奶就是太顾及她那个娘家妈,早晚有一日,她要在她那个娘家妈身上吃亏。”

    齐梅脸渐渐儿拉了下来,一把就合上了窗子。

    刘翠娥依旧柔眯眯的笑着。

    婆婆回回让一个生的又漂亮又新鲜的二媳妇跟着她一起去庙里,成日的招摇过市,表面上看着像是心疼两个儿媳妇,但你若细想,又会发现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表面上纵着,疼着罗锦棠,谁都觉得她最偏疼二房,可二房两口子的吵架声就没有停过。

    这不,小叔子陈淮安一从书房出来,何妈立刻就开始告状了:“淮安,你方才可听见了没,夫人不过说了一句不准回娘家,二少奶奶娘都不肯叫一声,一句回嘴硬顶过来,转身就走,她如今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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