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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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雪天,车夫马车行得慢,这大雪天的一个不小心便打滑,这些日子不少出现人仰马翻的事故了,但郁差骑着马一个劲儿地催,车夫也不得不加快行驶速度,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季翊的府邸。

    府邸外有下人候着,郁差也不让别人来,小心翼翼地搀扶季翊下马车。这架势,还真把季翊当做病危之人一般。

    “你不用管我了,今天丞相应该来信了,你去瞧瞧。”

    季翊要让郁差去做正事,但他却不大愿意,“殿下,属下先给您叫大夫。”

    “用不着。”季翊沉声说道,郁差心里虽放不下,却不敢再多言,往书房去了。质子的府邸不如京都其他侯门大宅奢华,只两进的院子,季翊一个人慢悠悠地也踱到了正房,而郁差已经拿着密信候着了。

    信纸用蜡封了一层又一层,季翊拆开看了,映在烛光下的脸庞忽明忽暗,眼神平静得很,像是在看话本一般。他看完,递给郁差看。郁差便不像季翊这样淡定了,拿着信纸的手几乎都在颤抖,他深吸了几口气,蹲下将信纸放到火盆里烧掉,再抬头时,眼里的激动几乎要满意出来。

    “殿下,咱们……”

    季翊一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反而问道:“昨日安排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了郁差心里,原本的话头被咽了下去,“殿下,如今的情形您也知道了,咱们不能再去做那样的事了!”

    郁差向来是个好侍卫,主子的吩咐二话不说便去做,从不多问,这也是他能长久待在季翊身边的原因。可这一次,他实在不明白了,明明一条崭新的、期待已久,并且为之付出了一生心血的光明大道就摆在自家主子面前,可他却要去冒那样一份儿险。若是成了,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不成,几乎是把命给交代在这儿了。

    可季翊却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去案桌后,拿着自己的剑仔细地擦拭起来。洁白的丝绸在他的手里游走,看起来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丝毫不觉得那手里的是一把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利器。

    郁差眼里有疑惑,有担忧,也有一丝不甘,可最后都归为沉寂,他低声说道:“都办妥了。”

    季翊点点头,便再无话了。郁差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满腔的话全都被这一刻的宁静给压了下去。他的主子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人可以改变,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走出正房,门外一丫头正在扫着门前的积雪。脸都冻红了,双手更是红肿红肿的,许是生了冻疮,应该是没了知觉,快握不住扫帚了,用两个手掌夹着扫帚在那儿扫雪,身上又穿着臃肿的棉袄,看起来十分滑稽。

    若是往常,郁差一定会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然后最近会偷偷勾起笑来,这丫头是宫里的宫女,自他们来了大梁后,宫里便安排了几个宫女太监出来伺候他们,她便是其中一个,但始终做着最低等的差事。

    小宫女一回头,见郁差站在门檐下看她,一时窘迫得不行,一心只想着把那双又丑又肿的手王后背藏着。这一来,扫帚就“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郁差看见这场景,便走了过去,小宫女吓得脸都红了,但脸本来就被冻红了此时也看不出来。她立马就弯腰去捡那扫帚,刚触碰到那冷冰冰的木杆子,郁差就把扫帚从她手里抢了过去,走到一旁开始扫雪。

    “大人,使不得!”小宫女站在郁差的身旁开始着急得跺脚,“您的手是拿刀拿剑的,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您快放下,要是管事公公看见了,奴婢又该挨骂了。”

    郁差手里也不停下,到底是个侍卫,使刀使剑是他的强行,没想到使起扫帚来倒也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五便把门前的积雪全扫开了,换做这些个小宫女,恐怕要扫上半天。

    “你叫映雪是吧?”郁差将扫帚换给她,拍了拍手,抖掉上面的雪,“让你们宫里的人来这质子府到底是委屈了你们。”

    “大人说这话可折煞奴婢了。”映雪心里惊奇,郁差竟然主动跟他说话了,以往自己看他辛苦,时不时想帮他点小忙,他总是冷着脸拒绝,映雪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人家身份。虽说是质子的侍卫,但好歹在人家自己的国家,也是皇子的侍卫,看不上她们这些做粗活的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折煞不折煞的。”郁差说着话,呼出的气氲成白色烟雾,在朦胧的灯笼下消散,“等你回了皇宫,也就不用受这累了。”

    映雪倒不这么觉得,在皇宫里和在质子府都是当下人,但是至少在质子府不用成天担心伺候不好主子便被摘了脑袋,每晚觉都睡得安稳得多。

    她是个自来熟,郁差主动跟她说话,她自然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宫里有什么好啊,奴婢以前在浣衣局,比这冷的天也要在冷水里洗衣服,双手冻得跟萝卜似的,还总是提醒吊胆的,万一弄坏了哪位主子娘娘的衣衫,那这双手可就得剁了。待在质子府多好,每天不用担心掉脑袋,吃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香,要是一辈子能待在质子府就好了。”

    映雪想着那时候的日子便觉得这质子府简直就是天堂了,但是质子总归是质子,早晚要回人家自己国家的,自个儿想一辈子待在质子府,难不成还要人家周国的三皇子一辈子在大梁做质子不成?映雪觉得自己好笑,郁差肯定也在笑话她吧。但郁差却一直没有出声,她看过去,郁差正在看她的手呢。

    这满是冻疮的手简直没法见人!映雪又将双手藏了起来,突然想到一事儿,问道:“大人,你的手好了没啊?奴婢记得您的手被烫了好大一块儿疤呢?如今消了没?没消的话奴婢这儿有一些药膏,您要不嫌弃,一会儿给您送来。”

    郁差立马想到上次她伸手来摸自己的伤疤,腾得一下脸又红了,不过背着灯光,也没人看得出来。而且他自小习武,又是做侍卫的,常年打打杀杀,身上不知有多少伤痕,若都去用药膏擦一擦,那他每天岂不是要用药膏泡澡了?男子汉大丈夫,学女人家用药膏擦疤痕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嘛。

    “那、那你就送一点儿过来吧。”

    *

    近年关了,朝廷上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儿都想把事情办好了,好好过个年。其他人也就算了,户部、刑部和大理寺还是头疼得很,恐怕今年这年是过不好了。陈作俞的案子没结,这景隆公主又有动作。虽说大梁管理不准当官的经商,但这些年和商人没一点点利益往来的又有多少?若真要洗一洗这底,恐怕整个朝廷都得大换血。所以这问题就来了,要抓肯定是要抓的,但抓几个典型的给公主交差也就得了。但能和当官的有点利益往来的,谁身后又没个撑腰的呢?两难之下,也就抓了些小喽啰上去交差得了。

    楼音看了这些名单,轻笑一声,将单子放到一旁,说道:“都察院倒是会做人,抓了这些来给我挠痒痒吗?”

    骂的是都察院,但底下坐的却是岳承志。作为刑部尚书,大理寺和都察院执掌的重大案件最后的审查和复核都得由刑部点头,所以岳承志拿了这份名单,便来见楼音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都察院,为官自有为官之道,若真是大洗牌,那朝廷恐怕要乱咯。”

    楼音敛了笑,说道:“谁有心思真要去大洗牌,不过是这名单里没有本宫想看到的名字罢了。”

    原来是这样,岳承志突然明了,问道:“不知公主想看到的名字是?”

    楼音指尖在桌子上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儿,说道:“不是有妙冠真人的亲戚不是在户部谋了个职吗?”

    “他们呀……”岳承志拖着尾音说道,“公主也知道,他们是妙冠真人的亲戚,谁又不给妙冠真人点薄面呢?况且,前几天太子殿下还给都察院支了声儿,谁还敢动他们呀?”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手脚确实不干净?”

    岳承志也没想过要瞒楼音,说道:“商人出身,本来沾边儿了皇商就顶天了,现在父子俩的官儿又是花钱捐来的,手脚能干净吗?”

    可那又怎样,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那也没人敢动他们呀,况且户部里头光是管着食盐这档子事儿的人那么多,可以说各个都刮了油水,要是偏偏就把朱家父子俩抓了出来,这不明摆着和太子还有妙冠真人作对嘛。

    这霉头可没人愿意去触。

    但其实楼音费了这么多周折一开始也不是为了要把朱家父子抓出来,真是单单要揪他们的小辫子,派人去查就是了,只是这次的行动是皇帝与她一同用膳时提到的,叫她去做这件事。

    看楼音不说话了,岳承志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又说道:“倒也不是太子要去惹这事儿,听说妙冠真人专门去东宫求了太子殿下。”

    “哦?”楼音的眼神亮了些,问道,“这么多年没照过面的亲戚,妙冠真人也愿意为他们惹一身骚?”

    别人包庇包庇自己亲戚也就罢了,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妙冠真人不一样,他可是皇帝眼里的“圣人”,竟也脱离不了这样的行当。

    岳承志倒是知道里面的缘由,说道:“到底是一个姓儿的亲戚,当初进京都就托了真人的福,这人一沾染上就摆脱不了,主家父子要是出了事儿,那妙冠真人的名声多少也要受损。”

    所以呀,即便是多年修道的“圣人”,也是在乎自己名声的,楼音笑道:“看了妙冠真人道行也不是很高嘛。”

    “公主您就有所不知了。”岳承志说道,“这妙冠真人呀,道行是极高,但就有一点,极其重名声,忍不得自己身上有一点污点儿,他的浩真教也是这么个教条,德行上不得有半点亏损的。”

    楼音点点头,见刑部的人都开始上灯了,便说道:“今儿本宫在刑部也待够久了,这就回宫了。”

    岳承志起身送她,楼音只说了句“岳大人留步”便往外面去了。

    马车顶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看起来像是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白帽子一般,枝枝把门沿上的血扫开了这才扶着楼音登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也听不见外面的响动,这天寒地冻的,青龙大道又是官家所在之地,更是没什么人了。

    马车“哒哒哒”地跑着,转入朱雀大道便更是清净了,楼音掀开帘子往外看,刚好就瞧见了正在修葺中的陶然居。

    载着砖瓦的马车挺了十来辆在门口,工匠们大冬天的赤着胳膊尽然有序地卸砖瓦,完了往里面搬运,哼哧哼哧地还隐隐流着汗。

    “真快,连牌匾都换了。”枝枝感慨道,“悄悄那字儿,行云流水,丰厚雍容,皇上可真是用心,咱们大梁也就殿下独得这恩宠了。”

    枝枝说的是陶然居正门上挂着的“景隆公主府”,是皇帝亲笔题字的。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皇帝亲自题字敕造的府邸也不少,只是到了楼音父皇这一代,他偏就不爱给人题字,所以楼音这恩宠便显得浩荡了。

    “再不久就修葺好了,一想到公主出嫁后咱们不住摘月宫了,奴婢还有点舍不得呢。”这公主府一旦修葺好,宫里便要为楼音备嫁了,虽说还得等个大半年,但一晃眼就过了,枝枝似乎已经想到了楼音出嫁后的生活。

    “怎么?你还想一辈子待在本宫身边不成?”楼音笑着说道,“女孩子总要嫁人的。”

    枝枝唉了一声,说道:“奴婢就不想着自己了,只要公主好好的就成了。不过话说回来,南阳侯真真是咱们大梁最好的了,公主嫁过去,一定过得很滋润,最好三年抱俩,那孩子,不知道得多漂亮。”

    听她越说越没边儿,楼音嘴角的笑也渐渐隐下去了。枝枝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话多了,用手悄悄拍了两下嘴边,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主仆俩人沉默着,不一会儿便也到了宫里。一应儿的红墙上积着雪,显得格外好看,只是楼音却没心思看了,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一路回了摘月宫。

    刚到寝殿内,就看见宽大姑姑坐着在做女工,见楼音回来了,便放下手边的东西给楼音倒上一杯热茶。

    热茶一入口,浑身的凉意也就去了,楼音问道:“姑姑在做什么呢?”

    款冬姑姑笑着说道:“现在织造局都在给殿下做嫁衣呢,只是这贴身的义务,还是奴婢亲手做吧。殿下娘亲去得早,出嫁了也没娘亲亲手做一身衣裳,奴婢就僭越了,代皇后娘娘为公主做一身衣裳吧。”

    楼音的双眼在茶水的烟雾中显得朦朦胧胧,眼眶里的水汽也不知是茶水熏出来的还是想自己娘亲了,她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婚期还早,姑姑别累着自己了,慢慢做便好。”

    婚期说早也不早了,琐碎的事情那么多,款冬姑姑都得一一作打算了。坐了回去刚把手里的针线拿起来,款冬姑姑又说道:“今儿庆祥姑姑告诉我,侯爷带着自己嫡妹进宫,跟皇上提了提,说是他的妹妹想亲手为公主做霞帔。”

    楼音原本拿着珠钗在挑灯芯,听到款冬姑姑这话着实愣了一下,“秦语阳?”

    “南阳侯可不就这一位嫡妹嘛,庶妹哪有这个脸面。”款冬姑姑一手放线,一手掐针,说道,“秦小姐说是自小没了父母,公主嫁过去后便是长嫂为母,想为公主尽一份儿心意呢。”

    楼音将珠钗放下,问道:“那父皇同意了吗?”

    “哪儿能不同意呢?殿下您的凤冠霞帔那可不是一般女子出嫁穿的,即便是织造局最老成的织女,也得百十个齐齐上阵绣个三五个月,秦小姐能有这份心,皇上还能拒绝了不成?”

    皇上不拒绝,楼音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心意说出来确实感人。历来姑嫂之间的斗争不比婆媳之间的少,即便是公主出嫁不用伺候婆媳,但和小姑子相处不来也是有的。而秦语阳这番做法,说出去的确是美谈一桩。

    款冬姑姑拿剪子剪掉线头,又继续说道:“所以呀,皇上就允了秦小姐,可以每日入宫,与织造局的织女一同制嫁衣。”

    这话听得枝枝都不敢相信了,“堂堂南阳侯府的嫡小姐,要每日入宫与织造局的宫女处在一起?真的假的?”

    “骗你的!”款冬姑姑瞪了枝枝一眼,又看向楼音说道,“正因为是这样,皇上连连夸了秦小姐好几句呢,说有这样的家人,把公主加进去也放心了。听庆祥姑姑说,当时秦小姐说得那叫一个诚恳,连庆祥姑姑听着都很是感动,敢问大梁哪家的小姑子能为未来的嫂子做到这份儿上啊?”

    楼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款冬姑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说道:“公主,您可别怪奴婢多嘴,这指了婚呀,南阳侯就是钦定的准驸马了,您以后和季公子还是少些来往吧,奴婢不知道您和他有什么恩怨,只是既然要嫁人了,南阳侯又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您就放下心里的东西,安安心心过好您的日子,往后啊,日子只会越来越顺当,可千万别为了一时的冲动,与南阳侯生了嫌隙,不值当。”

    也不知楼音听没听进去,款冬姑姑见她对着墙发呆呢,也不再多说,收了针线去吩咐宫女进来伺候楼音梳洗。

    枝枝一边服饰着楼音换衣裳,一边说道:“这些日子倒也没怎么见着世子爷来烦您。”

    枝枝口中的世子爷自然是刘勤,她这么一说,楼音也想起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他的音讯了,“莫不是回西山去陪长公主了?”

    按照刘勤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久不搞出点儿事来,太不像他了,唯一的解释便是被他娘亲看管起来了。款冬姑姑一进来听到这段对话,笑了一声说道:“什么回西山了呀,听说是每日在长公主府里驯狗呢?”

    这也是款冬从长福嘴里听说的,前些日子皇上赏了刘勤一条杜高犬,桀骜不驯,凶恶如煞神,还不能用绳子绑着它脖子,只要一上绳子它就不吃不喝,刘勤来了兴趣,一心想驯服这只猎犬,又怕没驯服好之前它出门伤人,所以这些日子一心在长公主府里驯狗呢。

    “噗。”楼音忍俊不禁,说道,“他如今倒和狗干上了,姑母也是拿他没办法。不过玩儿狗便玩儿狗吧,总比老去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强,还总的父皇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款冬姑姑取下了楼音头上的珠钗,一一放到了盒子里。瀑布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像是被墨染过一般浓稠,让人不舍得用梳子,只想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梳着。

    “他那狗那么厉害,什么时候也带来叫本宫开开眼界呀。”楼音困了,半合着眼说道,“别成日里藏在府里,驯好了也带出来遛遛。”

    楼音心里想着那狗什么样呢,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第二日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看到枝枝白着脸站在她床前。

    “怎么了这是?”楼音揉揉眼睛,说道,“大清早的,出什么事儿了?”

    枝枝俯身靠近楼音,说道:“朱安和死了!”

    “嗯?”朱安和?就是朱庆元的父亲?楼音坐了起来,说道,“死了就死了,你一大早站在这儿就是为了这事儿?”

    “这可不是小事!”枝枝说道,“殿下,您快出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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