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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沧钰中途离席回到正院。

    院里气氛十分严肃,每处院门都有侍卫三步一岗,连拂过的春风都染着肃穆的气息。

    院中伺候的都被派到三进的寝屋前,垂着头紧张待召,听闻有急快的脚步声前来,各人更是屏住呼吸。

    “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大的男子跨进东厢,内里的人便觉一股压迫力袭来。

    见惯了自家主子威仪的王培也难得紧张,弯着腰赶忙上前回话:“伍先生已经在诊脉,暂时还不清楚。”

    “女眷那边一个也不准离开!”沈沧钰冷冷丢下话,撩了珠帘进到内间。

    顾妈妈和梨香两丫鬟在旁边正焦急,见着面色冷峻的男子突然走来,都神色一怔。沈沧钰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撩了帐幔去看里边的人儿。

    “怎么样了。”

    眼前光线亮起,挽夏下意识就把头蒙到了被子里,说话声也变得嗡嗡的:“你怎么来了。”

    伍萧还在搭着她的脉,“郡主,您将脸给我再看看。”

    被子里的挽夏生闷,怎么又看,刚才不是看过了,还选沈沧钰来的时候再看。这个伍萧肯定是故意的。

    小姑娘的心思那么明显,伍萧心里好笑,又道:“郡主,您这般讳疾忌医,叫我怎么给您开药方。总不能叫那红点红块一直消不下去。”

    红点红块,沈沧钰听得心头一揪,也不管挽夏愿意愿意,弯腰便要伸手去拽被子。顾妈妈见他来本就吓得脸发白,他还要去掀被子,忙上前在边上喊了声‘王爷’。

    沈沧钰的手果然一顿,侧了头去看满脸焦急的顾妈妈,停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了下去。

    顾妈妈此时脚一软,整个人便坐倒在地上,梨香桃香心惊着去扶她,见她连唇色都褪去,身子也不停发抖着。

    顾妈妈整个人哆嗦着,闭了闭眼,脑海里是璟王那双冰冷凌厉的眸子。……璟王,那股气势太过骇人。

    蒙着头的挽夏只感觉被子被人一扯,她的脸就暴露出来了,想要再抓回被子,手却被捏住。心里焦急的沈沧钰声音很淡,却那么不容拒绝:“不许再躲,叫伍萧看清楚。”

    挽夏无法,只得破灌子破摔,终于将脸转向他们。

    原本白皙似雪的小脸像是上妆失败,脸颊上长了不少小红点,有的都已经连成了块,惨像叫人不忍睹。沈沧钰瞳孔微缩,又去摸了她被下的手出来,与她脸上的一样的情形。他本就冷峻的眉眼仿佛结了冰似的,阴沉沉地要滴出水来。

    “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挽夏还是很介意他盯着看的目光,不自在的将脸又往里侧,伍萧见红块比先前又多了,心中已有计较:“应当是沾到什么起了疹廯。”

    沈沧钰说,“王府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伍萧收了脉枕,道:“不见得非是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是春日,许多植被的花果都可能会叫人起疹廯,特别是对这类敏感的。凌家那位二少爷身质就对动物皮毛敏感,想来是有遗传,不过每个人对敏感的东西不同罢了。”

    沈沧钰闻言沉默。

    小姑娘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她碰不得,如若是花果植被更没有的。每年四季她都喜欢赏花,王府也有着为她特意建起来的暖房。

    “王培!”沈沧钰松开挽夏的手,朝外边喊。

    王培忙来到屏风前应声,他吩咐道:“叫戚安去查,今儿郡主都去了哪些地方,碰过什么,用过什么,与哪些人有过多接触的。特别是最后这段时间。”

    王培听着自家主子没有温度的声音心直颤,连连应喏,转头撒丫子便寻戚安去。

    顾妈妈在边上缓了好会,终于回过神来,听见璟王的吩咐,为他对挽夏的看重紧张又喜又愁。可他再是有着挽夏皇叔的身份,也不该直接闯进内室来,这要被传出去,可怎么了得啊。

    梨香桃香也意识到这些,这会都焦急不自在,可也不敢在璟王面前说一个字。

    那边伍萧已站起身来,将药箱背到身后,“我这便为郡主开方子去,内服外敷,用药期间郡主最好别见太阳别着风,这疹廯长在脸上马虎不得。唔…如若郡主觉得实在痒得难受,先可以用冷水敷一敷,可千万不可用手去挠。”

    “要用的药王府没有便派人快马出去买了回来,一定要快,不能耽搁。”沈沧钰催促他,伍萧给他露了个轻松的笑容,眸光闪动。“这是自然的,这期间也还须留意这些红点,若有蔓延迹象,得即刻通知我。”

    沈沧钰看着他闪动的目光皱了皱眉,旋即恍然,与他心照不宣颔首。

    伍萧这才退了出去,顾妈妈三人趁机走到床前,却听到坐在床头的男子发话:“去打水来。”

    “王爷,这起小事…不敢劳烦……”顾妈妈听他要继续留下的意思,眼皮一通乱跳。沈沧钰闻言抬头起看她,唇角冷冷勾起,似笑非笑:“你不去,自有人去。”

    顾妈妈背后霎时冒出冷汗,脑子嗡了一下,完全拿捏不准璟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非呆在这儿,前边不是还有宾客?!

    顾妈妈木木的,不敢乱动,挽夏也察觉到他的意途,转过脸来伸手拽他袖子:“七皇叔……”

    她低低喊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别乱来。

    沈沧钰看着她不再白净的小脸,心头怒意就不停翻滚着,他不太相信这是碰巧。他心疼地伸手想去摸摸她,可那红点连她额头都占着,他只得将手落在发髻上,“那你先好好趟着休息,这事也还得通知凌夫人一声。”

    人在他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他想想都觉得惭愧。

    挽夏见他唇角线条冷硬,可神色还算和缓,点了点头:“别小题大作扰了客人,我谁也没有走得太近,更不要说摸碰着我。”

    “你安心养着。”沈沧钰又摸了摸她的发,站起身来,负手立在床前又看她一会才冷着脸离开。

    人一走,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力也随之散去,顾妈妈终于松口气。

    “小姐,璟亲王这样……”

    “顾妈妈。”挽夏打断她带着抖音的话,“七皇叔是觉得我在这儿出事,他愧疚,情急之下的做的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话是这么说,可……顾妈妈踌躇着,见挽夏一双眸子清亮的盯着自己,也就将那些觉得不好的话再咽了下去。转身道:“奴婢去打水来。”

    桃香也主动跟了出去,梨香坐到床沿,掀开了些被子看她耳后,又拉开衣襟看她脖子,见还是原来那样娇嫩的肌肤,心安了安。

    “小姐,您真的没再和谁接触什么?”这疹也起得太过突然和奇怪了,她们自小就在身边伺候,从没见过这样的。

    挽夏望着账顶细细回想,“确实是没有,感觉是太过多心了。”也不知道沈沧钰那样会不会影响了今日的宴请。

    梨香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多言,只在边上陪着。

    沈沧钰离开在花厅坐了会,戚安严肃着脸上前回禀:“王爷,属下细细查过,亦问了暗卫,郡主最后除了在小楼前的花丛逗留较久,还有就是在花园里几处小坐一会,并没有特别的。可在小楼前那段,郡主曾调和了闵家小姐与郑家小姐的争执,郑家小姐后来离开,再无他事。”

    事情前后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

    沈沧钰闻言只沉默的坐在太师椅中,戚安垂手立在他跟前,突然就听见几声猫叫。他寻声往身后看,快胖成球的元宝正在门槛外不停的蹭蹭,走两步蹭两下。

    戚安看它滑稽的样子默然,想温娴郡主这猫儿怎么就闲逛到前头来了。正想着,又见元宝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应该说是连续翻滚,喵喵直喊蹭石板地。戚安心头一动,忙上前蹲下身,细看下发现门槛边及地上有不少猫毛,他当即一把撕了袍摆,将还打滚的元宝包着抱了起来。

    “它这是怎么了。”沈沧钰也听到动静。

    戚安不敢贸然上前,远远的递猫离他眼近一些。“王爷,它似乎身上痒痒,蹭掉了不毛。”

    元宝身上难受得很,在戚安手里不停扭动,嘴里一直喵喵喵的乱叫挣扎着。沈沧钰看了它几眼,眉头顿时拧起:“先送到伍萧那去,再去问问有人见过它都去了那些地方。”

    不会,去而复返的戚安再来回禀:“王爷,伍先生说这猫身上也是起了红块,和郡主的如出一辙。属下问过看猫的小丫鬟,说是曾经和闵小姐家的钻到了花丛里,属下便又派人去看了闵小姐那儿,她的猫儿也是在乱蹭,这会也急得不成。可抱过猫的闵小姐和接触过猫儿的,都没有任何异状。”

    独独就温娴郡主脸上起了疹。

    沈沧钰按了按眉心,神色漠然:“寻个地方把郑家小姐带过去。”

    戚安心下一凛,再度转身离开。

    ***

    郑漪澜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黑黑的屋子里,她喝茶喝得有些多,想上官房,可出来就没了知觉。再睁眼就是这静悄悄的屋子,没有人,空空的,让她吓得直打怵。

    她害怕得落下泪来,摸着墙壁又走一会,发现这屋子就跟密封的一样,怎么四面都是墙!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哭喊的时候,身后传来沉重的闷响,有一簇火光跳跃,屋子霎时不再黑得那么可怕。

    她怔了一会,忙跑上前,却被冰冷的东西给挡住。在烛光下,她看清了那是刀鞘,吓得脚一软跌坐地上。

    “你…你们是谁,抓我来做什么!你们怎么敢在璟王府里的这样放肆行事!”

    她是二品武将之女,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威仪。

    戚安见吓得发抖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倒是有些佩服她还敢放声威胁。

    沈沧钰从后边走上前,郑漪澜在泪眼模糊中见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俯下身。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却能感受他带来的压迫力,还有锁在身上的凌厉目光。

    这人又是谁,郑漪澜忙抬了袖子擦眼泪,眼前终于清楚了些。可来人背对着光,面容还是模糊,而他已冷冷地朝她开口:“你对闵雯依的猫做了什么手脚?”

    闵…闵雯依?!

    “我没有!”郑漪澜猛地从地上窜起来。

    沈沧钰退了一步,厌烦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郑漪澜焦急又道:“你是闵雯依找来的人?她怎么那么卑鄙,我什么时候碰她的猫了,那东西我避都避不急,一见它我就浑身起鸡皮,我碰那东西做什么!!”

    郑漪澜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尾音破开,尖锐刺耳。

    沈沧钰没有说话,戚安用鞘尖将一块布挑到了她眼前,问她:“这是你的帕子?”

    郑漪澜在昏暗的烛火下看楚清,伸手就抓了过来:“我的帕子怎么在你那,闵雯依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帕子不是收在荷包里的吗?!

    看着她果断快速的动作,沈沧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戚安目送他身影消失,摸了摸下巴,落在一脸茫然的郑漪澜身上半晌,有些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他朝一边的侍卫道:“再关一刻钟。”然后也出了密室。

    郑漪澜见有人离开,红着眼也想往前冲,却又被带刀的黑衣侍卫给堵了回来。她无力的再度滑坐在地上,眼神惶惶而慌乱。

    那人怎么不放她出去?

    为什么还要再关她一刻钟?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郑漪澜捏着帕子,冷静下来后直觉这些人不会是闵雯依派来的。她在璟王府作客,闵雯依不可能这般手眼通天,有答案从她脑子里呼之欲出,可她又不敢置信。她软软坐在上,努力回想刚才所见的面容,可她真的没看清楚……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他又怎么会为了闵雯依出头?

    郑漪澜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也不敢再多做反抗,只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

    苏氏正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听到王府下来人禀女儿身子不适,丢下一堆银裸子急急就随人离开了。

    待见到女儿娇俏的小脸成了那个模样,险些一口气睹在胸口没上来。

    “怎么好好的就成这样了,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苏氏急得手直抖。

    顾妈妈领着梨香两人跪在地上,“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娘亲,伍先生看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的。而且这事与她们又有甚关系。”挽夏忙起身阻拦。

    苏氏心疼的将她又按回床上,无力的摆手示意顾妈妈三人起身,“究竟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顾妈妈便将伍先生说的再复述一遍,苏氏听完后心稍安,催问去看看药好没好,又再看了女儿的疹廯有无蔓延。忙乱一番才坐在床头,心疼得直想掉泪。

    “早知道你要受这一遭,我说什么也不答应让你来帮忙的,你是姑娘家,万一这……”苏氏说着觉得不吉利又连呸几声,带着哭腔又道。“可是苦了我的儿了。”

    挽夏倒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伍先生神色挺轻松的,应该是无碍,她只好去安抚苏氏。苏氏却是难受得紧,她如花似玉的女儿一转眼怎么就这样了,这叫她怎么能不难受能不心焦。

    苏氏在挽夏跟前难过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责怪自己,连带着沈沧钰也跟着吃了埋怨。

    挽夏正听得头疼,清朗的男声突然从屏风后头传进来:“是本王照顾不周,还请凌夫人见谅。”

    嘴里还叨着怪责言辞的苏氏被吓一跳,蹭地就站了起来,看到屏风一高大的影子映在上方。

    自家娘亲被吓得不轻,挽夏却很想笑,苏氏惊了一惊后,气势反倒更甚:“臣妇说话惯来是直来直去,臣妇女儿跟在身边十余年都未曾出过这事,在璟王府花园不过半日就成了这模样,臣妇自然是要归怪到王府。王爷也许要再寻了艺精的园丁,将毒花毒草去了好好修整修整,别再累着她人才是。姑娘家,这脸与性命是一样的。”

    苏氏越说越气,攥紧了帕子,锐利的眸光似乎能穿透屏风,要在璟王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沈沧钰隔着屏风朝她一揖,“如若不是本王喊了温娴前来,她定然不会受这罪,是本王之过。凌夫人放心,本王绝不推责,若温娴有一丝损伤,本王愿照顾她一世。”

    挽夏还说想看沈沧钰怎么应对岳母大人的,不想他居然胆大说那么直白的话,被吓得猛咽口水恨不得下床去捂了他的嘴。本就察觉两人关系不太对的顾妈妈更是手脚发凉,心惊着去看苏氏。

    可苏氏却完全没意识到哪儿不妥,仍气道:“若挽挽面容真有什么损伤,您就是照看她一世又如何,左右不过是给个院子,给口饭吃的轻巧事。可她这一生都是毁了!”

    “娘亲,事情根本不会那么严重……”挽夏心间哀嚎一声,不敢让自家娘亲再说下去了。她怕沈沧钰再说什么,要吓着她!

    这回屏风后倒没有传来动静,苏氏回头瞪了眼做和事佬的女儿,再回过头时似乎觉得气顺了些。而且人好歹也是亲王,她刚才也是有些放肆了。

    理智再回来的苏氏说话也软和了些:“臣妇就是这个性子,还请王爷别怪罪。”

    床上的挽夏好想捂脸。她娘亲将人骂一顿,这会又想起来人家是王爷了,沈沧钰那顿了会才说了句‘无防,夫人真性情。’可挽夏明显察觉到了他声音有些抖,多半是在偷笑她娘亲的性子。

    挽夏光是想到刚才的情形,脸上就火辣辣的,有为心太宽的娘亲,也有为说了真心话的沈沧钰。

    这时伍萧亲自端了药前来,挽夏想这回总算要清静了,却又闻屏风后的沈沧钰说:“凌夫人,温娴在王府里出了事,本王心中实在不安。且如今她要在屋里将养,不能见太阳,不能吹着风,您可能不太放心,可本王还是想让温娴在王府里先将养着。莫要加重了病情。”

    他明显找借口留人,挽夏被一口药汁呛得直咳,端着碗伺候用药的顾妈妈亦手一抖,将药汁泼了些出来沾到被褥上。屏风后顿时乱成一片。

    苏氏也顾不上回答,忙着给女儿顺气,又指挥梨香桃香抱新的锦被来。沈沧钰很有耐性的立在屏风后等待。

    里边终于又稍安静下来,同在屏风后的伍萧抬头看一眼沈沧钰,眸底有明显的笑意,朝里边朗声道:“郡主可有碍?须要我前去诊脉吗?”

    挽夏咳得满脸绯红,哑着嗓子忙说无妨,伍萧又顺势接话,说:“如此甚好,郡主按时服药,敷药。再有是千万莫见阳光与着风,平素屋里也要关上窗,只留外间的门窗通风便好。”

    苏氏一听又紧张起来了,她儿子的怪毛病便是这伍先生治好的,他的话她是最上心不过。

    “伍先生,不见阳光和着风小女面容是否就无大碍?”

    “只等过了今夜看看,如若疹廯不蔓延,那就无大碍,只等消去便痊愈了。”

    苏氏激动得连连点头,念了句佛号。“有劳烦伍先生了。”说着朝还在屏风后的璟王道。“如此……小女还要在王府叨扰。”

    “夫人不必客气,本王也是有着责任的。”沈沧钰就等她松口,欣然应道。“本王这就叫人收拾客院,夫人也安心住下。”

    苏氏见他如此客气,为方才将人说一顿的事脸红,忙婉拒:“不敢如此劳烦,臣妇晚些便家去,明日再来便是。”璟王一未婚青年,她身为臣妻哪好在这住下。

    沈沧钰也不多留,再说了几句要挽夏安心休息的话,便和伍萧离开。

    顾妈妈听着三言两语,自家小姐又再留在璟王府,整个背都汗湿了。先前她还不敢确定,如今哪还有什么不确定,怕是连那伍先生都是故意一番说辞,要的就是将自家小姐光明正大留在王府。

    顾妈妈心里惶惶然,抬眼去看苏氏好几回,不知要如何开口说这些猜想。最终抿了抿发白的唇,上前与苏氏道:“夫人,小姐留在王府将养倒也没有什么,可这处是王府正院,璟亲王就住南边的屋子。小姐在这处……”

    她拿捏着说话分寸,留了一大截空间给苏氏去猜测。苏氏如梦初醒般,吃惊道:“这儿是王府的正院?!”

    顾妈妈对自家夫人实在有些无言了,点了点头。

    苏氏说:“是正院也没办法了,我们总不能叫璟王搬出去不是?挽挽如今不能迁移,也是没办法,璟亲王说起来算是她的长辈,也无妨吧。”

    当娘的都心那么宽,顾妈妈再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束手无策了,只能青白着脸立那不敢再多言。挽夏从这些却是看出苗头了,顾妈妈怕是察觉到了什么,从昨儿起,她就是一再想让自己离得沈沧钰远些。

    挽夏默默看了她几眼,心间叹气,连顾妈妈都看出来了,也许哪日她父母也就看出来了。

    她忧心忡忡的看向自家娘亲,苏氏也正好看过来,认真道:“挽挽,你在这儿可安静些,别扰了璟王休息才是。方才娘亲是气头上,多说了两句,较真了说璟王也挺无辜的,待你好了,我再叫你爹爹与他道声谢。”

    挽夏:……

    她要收回刚才的想法,也许全天下人的都知道了,她娘亲还云里雾里的也说不定。

    挽夏这儿算是虚惊一场,王府那头沈沧钰也放了话要散宴,女眷那边给了个挽夏身体不适的话,让王培代为送客。

    郑漪澜早被安然放回,她坐上马车,郑夫人便好一顿问她怎么上个官房用了那么长时间。郑漪澜哪里敢说遭遇的事,将两只手死死捂在袖子里,只说看到王府景致正好,走了一圈才晚归。郑夫人见此又埋怨她今儿一进王府就丢了人的事,便也不再多管她,任她垂着头。

    郑漪澜此时是很难受的。

    她接了那帕子,双手沾了东西,如今又红又痒。可她不敢表露一分,因为她在听到挽夏不适不能送客时,就明白来自己为什么被抓到那处。也明白过来那个问她话的男子真的是璟亲王,她本想小小报复闵雯依的,哪知闵雯依一点事儿也没有,只是那小畜生不好,却还连带着让温娴郡主遭了央。

    也正是温娴出事,璟王才查到她头上。

    不过她心里还是算安定的,依她刚才去取过帕子的表现,应该是打消了璟亲王的疑虑。不然璟亲王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了她出来,可她也不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的,被家人见着了,势必要给她请朗中,到时怕还得再让璟亲王起疑心。她只好藏着了。

    不过是杜鹃花叶的汁水,她回去洗干净手,应该就无碍了。

    郑漪澜一路煎熬的回到家,然后将双手反复洗了好几回,手上的红点和瘙痒却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她拼命忍着不去抓,又见人再打了水来,十余遍下去,她发现自己双不但遍布红癍,还肿了起来。她忍不住去挠了两下,肿得发亮的肌肤瞬间就刺疼难耐,还渗出血来。

    郑漪澜见此是真的害怕了,一路哭着去寻了郑夫人将事情前后说了,郑夫人看到女儿手指肿得都挤在一块分不开,也吓得不轻。慌张的去告诉了郑同知,郑同知得知女儿耍心机害人还害了自己,气得上前朝她胸口就一脚,直将人踹晕过去。

    郑府霎时乱作一团。郑俊远听闻消息赶来,见妹妹脸色苍白紧闭着眼,双手红肿不堪也急得额头冒了汗,忙央求郑同知去请了朗中来给妹妹治病。

    郑同知再是气,也知道这是他的嫡女,只能暗中让人去请朗中,再三吩咐不能惊动任何人。只是郑府的人前脚刚出门,沈沧钰那边便收到了消息,心里那把怒火都能将整个郑家烧得成灰尽。

    “让他请去,本王倒要看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沈沧钰早就有心收拾郑家,如今郑家女撞上来,他更是不会心软。只管从这儿开始吧。

    戚安应是,命人暗中将整个郑家围了起来,确保主子想动手时,郑家人送不出去任何消息。

    ***

    苏氏在璟王府待到近傍晚才依依不舍回了凌家,然后差人去军营送信,将女儿生病的事告诉凌昊,简单梳洗用过饭后就疲惫睡下。

    挽夏整个白天情况都还不错,晚间沈沧钰在她屋子里陪她用的膳,用过膳后,顾妈妈就发现不对来。她细白的脖子上居然也开始冒出红点,吓得顾妈妈忙给璟王报信。

    沈沧钰才换过衣裳准备去书房,听到汇报先叫人去寻了伍萧前来,自己一头就扎进了东厢里间。

    梨香与桃香正给挽夏检查身上,怕连身上也起了红点,哪知沈沧钰就那么冲了进来,两人低呼一声慌乱地给小主子把衣襟拉好。沈沧钰却大步上前一手便拽开梨香,再伸了手去掀她的衣襟。

    视线扫过之处,确是有着红点,应该是刚冒起来,还稀稀拉拉的,可在雪白的肌肤上是那么碍眼。

    “其它处可还有?!”沈沧钰急得眼都有些发赤,伸手又要再将她衣襟拉开一些。

    挽夏也被他突然出现惊怔,他冰凉的指尖触到肌肤时才反应过来,忙扯住衣襟,整张脸通红。

    随后跟过来的顾妈妈见到这幕脚一软就坐在地上,梨香桃香两人站在一块也脸色发白不停颤抖着。她们小姐的身子……小姐的身子被璟亲王看光了!

    伍萧得信赶过来时,顾妈妈三人都脸色发白立在里间槅扇前,他往里探了探头,明白里头两位主子的事是瞒不过这三人了。他朝三人安抚性的笑笑,自己通报一声进了去。

    沈沧钰将将检查了挽夏后背及手臂,心头不算轻松,将她安置在床上盖严实,才叫屏风后的伍萧前来。

    “脖子有一些,其它处还未发现。”

    挽夏听着他的话羞得满脸绯红,他好歹婉转一些,真叫她没法见人了。

    伍萧说一声得罪了,伸手去探了探挽夏额间温度,比正常的时候微微高那么一些。他道:“常人碰了杜鹃花枝叶的汁液轻则不会有明显反应,可郡主体质不比常人,怕要受些罪,可能会低热一些时间。”

    “那些红点……”

    “是毒性在随着血液蔓延所致,我看了元宝,有几处毛发脱落了,可它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以此来看沾到的汁液并不太多。今晚过后,郡主病症也会减轻的。”伍萧说着,为了保险又道。“我去准备些药材熬了热水,让郡主泡上一泡活血催动毒性再散快些,发散出来了,自然就不再怕了。”

    沈沧钰点头,伍萧一礼后便下去准备。

    等人离开,沈沧钰便喊了守在外边的顾妈妈一众,神色严肃与她们道:“我与你们家小姐的事,你们不必过于惊慌,你们也不必担忧本王心怀不轨,本王自然是对你们家小姐负责的。”

    桃香闻言在心中腹诽,您这还不是心怀不轨,谁人才心怀不轨。

    顾妈妈年长,比两人胆儿也大些,将憋在心间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璟王爷,您话儿说得轻巧,可您与小姐之间还隔着辈份……”这是不伦啊!莫说她们觉得不可置信,若是老爷知道,动刀子也未必不可能的!

    这,这可是在害她们家小姐,让她们家小姐被万人指责。

    沈沧钰冷哼一声,“辈份?那不过是个虚的,何况皇家舅甥结亲的也不是没有。”

    这事顾妈妈也是听闻过的,前朝就有出过皇帝取了外甥女的事儿,可……可两人这样,到底还是她家小姐吃亏。

    “本王能让你们还站在这儿说话,是知道你们主子看重你们,你们一向又对她忠心。不然,便是拼着她恨本王,本王也会将你们除了去,本王不怕你们知道这些事,只是怕你们最后伤了她的心。”

    沈沧钰冷冷扫视三人一圈,将底线放了出来,三人听得额间直冒汗,挽夏不忍亲近的人吓得面无人色,忙去拽他袖子。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的人,这事儿本就是你先不占理。”

    她们护主,担心她,并没有错。

    前世挽夏就对三人感情不一样,且三人确实是忠心耿耿的,不然沈沧钰也不会这样不避讳。可该敲打的,他还是要敲打一番。

    沈沧钰强势,顾妈妈几人心中忐忑不已,先前思考着要告诉自家夫人老爷的心思也摇摆不定起来。

    她们也看明白,两人是朗有情妾有意,她们小姐也不是被迫勉强的,如此她们也是无语可说。可如若万一璟王是哄骗她们小姐的……那她们知而不报,就是害了自家小姐。

    三人陷入艰难的选择中,不敢拿挽夏的终生去全自己的忠心。

    顾妈妈跪了下去,未张嘴眼泪已落了下来,哀哀道:“璟王爷,您对小姐的爱护老奴看得清楚,可老奴看不透人心,老奴怕您哪日便会辜负了小姐。如若您真心对待小姐,您不该这样私下与她往来,还做了越礼的事,老奴便是惹怒您,也得说一句。如若您真心对待小姐,便请您现在就和我们老爷夫人说清,否则老奴便是死,也要从这璟王府里冲出去!否则,老奴哪有脸面再见老爷夫人!”

    顾妈妈句句泣泪,让人听得心中动容,梨香桃香亦跪了下去,朝沈沧钰磕头。沈沧钰凝着眉沉默,挽夏拭了眼角的湿意哑声道:“顾妈妈,你们快起来吧,不是七皇叔不愿去告诉我爹爹娘亲,是我也亦不愿意告诉。凌家如今在朝中的尴尬你们也耳闻,七皇叔不说,也是为了护着凌家。你们忠心,我明白的,也是情非得已。如若你们觉得害怕,我这便给回身契,放了你们走。”

    三人听着心中更是大恸,在她们眼里,小姐节名比所有一切都重要。挽夏又道:“凌家安好,便等于是我安好,你们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三人终于哭出声来。沈沧钰心中有感,叹了口气拉着她手道:“还是我让你委屈了。”也许,他是该找凌昊好好淡淡,她的奶娘说得不错。两人不该再这样私下往来,便是一时不能公之于众,凌昊那也该知道的。

    挽夏从他的神色看出了什么,有些紧张反握住他的手,他安抚她道:“你先安心将养着,我会处理。”

    他的计划在步步逼近,有些事凌昊要避开,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顾妈妈那头悲恸,也正是明白了自家小姐的话,心中对两人这般更是觉看不到希望。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最终也只能是向着主子,守住这份秘密。

    挽夏又轻声安抚了三人,叫她们退下去休息,换了秋彤秋露在屋里。过了一会,伍萧差人熬的药汤被送了过来,挽夏前去泡药汤,沈沧钰趁着这小会的时间去了趟书房。

    晚膳前京城那边又送来了消息,皇帝在早朝上是真的任命凌昊领军到辽东,要对蠢蠢欲动的两国进行征伐。这一仗极其重要,他想便是顺着这战,将一些事情与凌昊挑明也无不可,就书信一封,请凌昊暗中到王府一趟。

    沈沧钰事务清后,踏着月色返回正院,他神色冷静,一颗心却是在将信交给戚安送出去时就开始乱了。

    前世是因为凌昊相托,他顺利将挽夏娶回府,今世情形反了个个,他就少了几分信心。也许,凌昊听闻第一反应是架刀子到他脖子上……那个宠女如命的男人,应该真的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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