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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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女俩都一个意思, 宋张氏只能强忍着心疼不舍由着他。

    她跟丈夫感情好,天寒地冻的没人愿意出门, 这天她就熬一锅浓浓的姜汤装在瓦罐中,拿袄衣包裹着去送,把莫婶急得在后面喊她活祖宗也拦不住她, 莫婶还叫小娘子拦, 宋小五半躺在椅子里全家唯一一张毛皮上烤着火,听了也就朝门边撩了撩眼皮,提醒了莫婶一句:“老婶, 门关紧点。”

    风都进来了。

    莫婶连忙掩实了门,走过去给小娘子身上盖的被子掩紧了点, 手点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啊你,娘都不管了。”

    宋小五朝她眨了下眼。

    莫婶摸摸她的头, 又探进毛袄里摸了摸她的脚,见是热的就放心了,往火盆里添了根柴,叫小娘子有事叫她, 她就出门往灶房那边去了。

    她打算多做点米皮放着, 等老爷夫人一回来了,拿熬好的骨头汤一煮,放几分片姜, 一碗下肚, 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就能热起来, 人也能好受点。

    这厢宋张氏刚找到人就被宋韧骂着往回赶。这天冷得只要是人出来身上就不舒服, 没有没被冻出毛病的,宋韧在外头再怎么受冻也捱得住,但就是不许她们出来,这一见到夫人出来来给他送姜汤,不等她说第二句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把张氏骂得眼眶含泪,不敢多呆,把东西放下就急急走了。

    这地上都覆着冰,宋韧怕她出事,急叫了身边的一个块头大的捕快跟着她,等人回来道她已到家了,宋韧又骂了一句:“尽找事。”

    这几天宋韧领着人在城边的石山砌石屋,他这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天的大雪倒了不少屋子,人是发现得及时救下来了,但没地方住,他想来想去,就只能整改一下石头山里的洞,把洞口露天见风的地方拿石头挡着,做几个木门进出,一堆人在里头烧一堆火,靠着火和活人气,这住久了不行,湿气太重,但熬一阵子度过眼前的难关还是行的。

    但说的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挡门拖柴火,叫他们把各家的粮食合在一起一道吃,这都需要个领头的,宋韧是县令,又在他们面前露过脸,百姓信服他,这些事由他出面他们就听他的,他只得到处跑。

    他这头忙得焦头烂额,见到妻子来了吓了一大跳,把人骂走了都顾不上愧疚,回身就去从救回来的人当中点壮丁,去那些还没去的村子里救人。

    一通忙到下午,他方才想起妻子送过来的那个拿袄衣打的包袱,把姜汤从袄衣里扒了出来,把汤分给了李之叙和被他请来帮忙的一个老师爷。

    这晌他身边的人都被打发出去办事了,就两个出主意的师爷在,李之叙看没外人,就跟他道:“你之前对嫂子太凶了,她出来给你送汤也是担心你。”

    “不凶两句,回头就又来了。”宋韧把汤一口喝下,搓了搓手在嘴边哈了口气,跟他们又笑言了一句:“这是在外面,家里你嫂子当着家,这下指不定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收拾我呢。”

    李之叙跟老师爷老张头忙了大半天,又冻得瑟瑟发抖,这厢累得话都不想说,宋韧说了句笑言,两人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一下,这脸总算不那般木木呆呆了。

    宋韧站起跳了跳脚,活动了一下,吸了吸鼻边冻出来的鼻涕,手放在衣兜里舍不得动,朝他俩一扬首:“喝完了?走。”

    这一通忙,又是忙到晚上,宋韧一脚一个坑地踩着雪归了家,在门边跟住在旁边的捕头和李之叙道完别,回头见开门的是莫叔,他探头往里看:“夫人睡了没?”

    “没睡,等着您呢。”

    “哎呀呀,这大冷天的快把我冻死了。”宋韧一听,心里放下心来,呲牙咧嘴地往家里走。

    可惜他放心的太早了,一进家里烧着火的堂屋,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屋里头有个清亮透着冷淡的嗓子道:“宋大人回来了。”

    宋大人这在外头看了一天的雪,这眼还瞎瞪着呢,一听这声音,眼睛还没看清人心里就猛地噔了一下,张着眼朝声音那处看去一脸的笑:“是的,敢问小五娘子,本官夫人在何处?”

    说罢,他也能就着火光看清人了,张望了屋子一眼没看到人,他有些失望地往门边看去,叫了一声:“夫人,我回来了。”

    宋小五缩了缩脚,把她占据温暖与火源的宝座腾了一点出来,朝他扬了下小下巴。

    宋大人赶紧过去坐下,搓手向盆烤火,问向宝座上的小当家:“小宋娘子,你娘呢?”

    “听到外头响了脚步声就出去了,现下应在灶房。”

    “给我弄吃的?”宋韧搓着发热了的手,喜滋滋地道,“夫人真好。”

    “你们吃了没?”宋韧问她。

    “我跟老叔老婶吃了。”

    “那等会我跟你娘一道吃点,你早点睡。”

    睡了一天的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这大燕的冬天瞅不见什么光亮的日子,从天亮到天黑就阴着,尤其这阵子下着雪,更是阴沉阴沉的,让她一点也不想动弹,只想睡觉。

    她这不分白天黑夜地睡,偏生还能睡着,也是怪了。

    她也不搭理她爹,打着哈欠就又闭上了眼。

    “你娘今儿回家没冻着罢?”

    “今儿你们在家忙不忙?”

    “小五?”宋韧连说了几句,见没人应转过了头,见小娘子红扑扑的小脸蛋枕在黄黑的兔毛里,就跟年画里的小玉女一样,他不禁笑了,探手过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就是瘦了点,再吃肥点,过年就可以当小猪崽宰了。”

    幼稚,宋小五听了连哼都懒的哼一声,把他的手打开,别了别脸接着睡她的觉。

    宋韧见她困得慌,不再逗她,眼巴巴地看向了门,没一会他就听到了声响,正要起身往外去,就听外边夫人扬起声音说了句:“别出来了,风大。”

    等她一进来,屋子就热闹了,宋韧一见她就伸手,可怜兮兮地道:“夫人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得上点药了?”

    宋张氏听着忙放下手中的碗,急步过来:“我看看。”

    莫婶这边端了碗汤过来让小娘子喝,宋小五听到她的声音张开眼,就看到她那不要脸的爹把脸都送到她娘眼前了,“夫人,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裂开缝了?”

    “是呢,都出血口子了。”宋张氏心疼得慌,朝莫婶就道:“老婶去打盆热水来,我给老爷擦擦脸。”

    宋小五接过碗,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一口尝了尝味,慢吞吞地道:“宋夫人,你这大儿子还挺娇气的。”

    大儿子宋大人回头瞪她:“就你不心疼你爹。”

    “你跟小娘子计较什么,她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张氏被他气得捶了他一下,拉过他的脸,小心地碰向了他被冻出血口子的脸,“别乱动,我仔细看看……”

    此时,垂着眼喝汤的宋小五嘴翘了一下。

    她还真不好跟宋夫人说,她一点也不心疼。

    **

    这一个冬天过去,梧树县治下九千余人,死了一百八十五人,近二百个人去了。去他县打听的人回来报,隔县原安县一个县走了二百多人,宋韧琢磨了两天,如实跟上头报了梧树县的死亡人数。

    他这个数目已是梧树县历年来差不多的死亡人数,往日没有大雪一个冬天过去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要是不算这比往年分外恶劣的天气的话,他这是无功无过。

    李之叙听了打听消息的信人回来的消息,略有不解,这为了救人,宋大人连县库里的粮食都拖出去救济了,全县被他叫动了近一千人的壮丁帮忙挖雪救人,日日忙不休才有了这个结果,这别的县他听说可没什么动静,这怎么就相差无几?他私下朝老师爷讨教,才知道不管死了多少人,哪怕是一千两千人,就是整个村都死绝了,各县县尊往上也只会报跟历年来差不多的死伤。

    这事只要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上面是不会往下死查。且上头为了跟朝廷交待,朝廷为了跟百姓有个说法,这死的人就不能多。

    遂三月开春,万物生长,宋韧也没得到上头的嘉许,盼着这事能当上县丞的李之叙跟宋韧喝酒,喝醉了的时候跟老友道:“这做官怎么这么难啊?”

    这冬日救灾,李之叙也是忙得没日没夜的,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见好友垂头丧气,宋韧想了想,跟他说起了这其中的门道来:“看似是这样,但你当那些大人心里没数?尤其是我们那位太守大人?他当年可是坐过这个位置的。”

    “你的意思是……”

    “这就要看我们要讨谁的巧了。”有些人,送银钱就能走通门路;有些人,就要看你听不听话;而有些人,那是听话跟是能干缺不一可。

    符家是法家大家,这法家但凡有点名声的都是雷厉风行之人,做事锋利干脆才入得了他们的眼。

    “你再等等,时机未到而已,”宋韧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大人们心里有数。”

    上面不会彻查,但心里岂会没数?这些官场中的老狐狸个个心里都有一本帐,不过帐本怎么算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需要了。

    宋韧不求别的,只求上峰知道他这么个人,在需要他这个人的时候,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人就好,他这也是在上峰心里埋种子。

    这年宋韧也没闲着,去年下半年他下令鼓励百姓开荒,之前他托人从北方带回来了一些麦种,以先赊欠收成后再还的方式把麦种换给了百姓,结果冬天太冷小麦都冻死了,这一年他再接再厉又鼓励百姓种麦子,百姓们去年忙了一年白忙和了,还欠了县衙的种子,今年绝大部份的人家不愿意再种,宋韧只得挨乡挨村地去劝告,百姓们没见过还会跑到村里来的县令,又因之前宋韧实在是救过他们,他是个好官,百姓们也不忍让他失望,遂又从县衙画押领了种子,又种了一季。

    等这年的冬小麦种下去,宋韧也松了口气,回家来跟妻女说起这事儿来,还乐呵呵地跟她们的炫耀:“我县的百姓都听我的,是好百姓。”

    宋小五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这阵子急得起了满嘴火炮,嘴疼得连饭都吃不下的宋爹一眼,他这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让人把麦子种下去,也不知道他这朝人夸耀的底气是打哪儿来的。

    宋韧这是又苦熬了一年,都熬了这么多年了,宋张氏知道这个家里最急着往上走的是她这个相公,遂她听了忙附和,道:“等明年收成了,他们更会感激你。”

    宋小五不由笑出了声。

    宋韧看平时不笑的小娘子笑了,顿时唉声叹气:“怎么了?”

    宋张氏也怪紧张地看着宋小五。

    宋小五摸了下她爹因丧气垂下的狗头,安慰他道:“这麦子不种个三五年,没握对门道是收成不了什么的,再说了,就是百姓感激你,他们也感激不到你上官面前去为你说好话,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宋韧不由问了。

    “这麦子种下了,你不闲了?”宋小五觉得她爹头脏太油了,摸了两下手缩回来不动声色在她爹的官袍上擦了擦,道:“把今年新收来的税粮挑上最好最饱满的摆在台面上,带几个跟你要好的乡佬,一道敲锣打鼓上州城给太守送粮去。”

    “这个,”宋韧若有所思,摸着下巴道:“脸皮是不是太厚了点?”

    “你有更好的法子?”宋小五挑眉。

    宋韧精神一振,道:“我之前已给符大人去过信了,已言道过他的治下之英明,你说他要是被我诚心所染,请我上去为其叙公,我再把这税粮一道送上去岂不是更好?”

    “已拍过马屁了?”

    “已拍。”

    够主动的,不错,宋小五点了下头。

    宋韧嘿嘿笑了一声。

    这心肠黑得很的父女自如地对答着,却把宋张氏惊得忙去拦了小女儿的嘴,眼睛责怪地看向丈夫:“莫要教坏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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