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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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朝灭亡之后, 除了明月公主被李极纳入皇宫,余的皇家子嗣, 横死的横死, 鸠杀的鸠杀, 无一幸免, 基本全叫李极给害死了。

    唯独明月公主最小的幼弟,据说是李燕贞生父的哪位,名叫赵靖的, 自打和明月公主在宋州分别之后, 就没了踪影,遍寻不见。

    李极曾下令, 让金吾卫们穷极宇内,想要找出前朝的皇子赵靖来, 只要找出来,再拷问一番, 基本就可以确定实情,李燕贞, 也就可以杀之而后快了。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李燕贞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中年人, 为大魏朝立下汗马功劳,对待父亲也一直忠心耿耿, 所以李极舍不得杀他。可不杀吧, 他身体眼看江河日下, 已到油尽灯枯之年, 又怕李燕贞真是前朝皇嗣,在自己死后,要掀起动/乱,改朝换代复辟前朝。

    所以李极这么多年,都未曾放弃寻找赵靖,那是李燕贞血统的关键,也是晋王府举府人性命攸关的关键。

    *

    甜瓜额头上顶着块狗皮膏药,像极了隔壁庙里的小和尚们。今儿奔波了一天,又服了药,也是倦极了,正蜷在暖阁的热床上憨睡着。

    夏晚亲自给郭嘉端的茶,见他长臂圈着孩子,一直盯着儿子看,笑道:“也就那样的眉眼,你都看了多久了,还没有看够的时候?”

    郭嘉微微牵唇,格外难过的笑了一笑。

    就在方才,梁清跟东宫的内应们跟前打听过之后,他才知道太子今日包围晋江药行,若非李昱霖在紧要关头阻止,夏晚和甜瓜此时也许命都没了。

    这可怜的小家伙,生来也不知受过多少苦难。跟着父母,到如今都没有一份安宁日子。

    双雁端了点心进来,翠玉豆糕配着白合酥,一白一绿,瞧着颜色就很好吃。

    郭嘉拈了一块,见夏晚不吃,反而捡起边上一块白馍来,也不吃茶,另捡了一杯温水吃着,问道:“为何不吃点心?”

    夏晚一笑道:“原来皮肤时常溃烂,所以我于吃食上格外仔细,从来不吃带味道的食物。”

    郭嘉有点不敢相信:“那你平日吃什么?”

    夏晚道:“白馍,白水,或者白煮面。如今也习以为常了。”

    郭嘉轻轻放下了那块白合酥。他虽说一直住在寺里,该吃的酒肉不曾少过,却不期夏晚因为体毒,这些年过的比和尚还要清贫,也就难怪她如今心性淡泊,不争不求。

    如今她的脸已经变好了,非是女子们常用脂粉调出来的那种白,而是来自肤质本身的细白,晶润白透,美而艳惑,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美,还小心翼翼的,似乎骨子里那种卑性,仍是萦绕她的噩梦。

    那七年的岁月,他是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的。

    *

    “所以,你说寺里那个人,是我的舅舅,前朝亡帝那位最小的儿子,赵靖?”夏晚默了片刻,问道:“哪是谁把他弄成个聋子哑巴,又把他养在普宁寺的,我阿耶可知道否?”

    以李燕贞的性子,若知道自己的舅舅被人弄成个聋子哑巴,就关在自家隔壁,肯定不可能让那柳婆子凶神恶煞的待他吧。

    郭嘉吃了两口茶,缓缓倚躺到了儿子身侧,语声稍哑:“李燕贞不知道,徜若知道的话,要么杀之,要么将其悄悄圈养起来,绝不会养在与自己府第一墙之隔的普宁寺中。”

    夏晚莫名有些生气:“好歹那也是我舅舅,这么些年,你一直居于普宁寺,看他叫一个恶婆子那般欺负,就从不曾伸过一把援手?”

    这邪乎乎的男人,明明知道一切,却从来不曾戳穿过,也未帮过那老僧那怕一把,真是可恶之极。

    郭嘉道:“晚晚,在知道你活着之前,无论那老僧,还是李燕贞,抑或者皇帝太子,这长安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最后在行府杀太子,也不过是想感谢李燕贞,感谢他生了你而已。”

    在她死后,这七年他只究寻她的死因,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曾关注过。

    夏晚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可怕,原本还狐疑,暗猜应该是别人书了那封祈祷菩萨给她降烂疮的信,但听他这样说,又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郭嘉。

    她道:“我明儿书封信给我阿耶,把他接到这府里来吧,瞧着也太可怜了点。”

    郭嘉随即道:“若叫皇帝知道,那就是坐实了李燕贞偷偷养着生父,晋王府一门上下都得死。”

    此时天已经暮了,午饭吃的太晚,又吃了些子点心,夏晚不想用晚饭,又把丫头们都送了出去,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就一家三口。

    夏晚换了外出时穿的羊皮小靴,另换了一双锦面绣鞋,踢掉了,侧首团在儿子身侧,亦抓着他的一只手:“总归是一条性命,难道你要杀了他?”

    郭嘉忽而极赖皮的笑了笑:“其实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见夏晚一本正经的盯着,他拍了拍软绵绵的锦帐,低声道:“躺到我枕侧来,我告诉你。”

    夏晚忍了这厮良久,这会子都忍不下去了。他倒是痴情又忠心的,可为了不叫她在万一还有生路的时候再跟别人成亲,居然求菩萨赐她一身烂疮。这样的人,如何能躺到一张榻上去?

    “要说就说,不想说的话,就请快快儿的出去。”夏晚厉声道。

    郭嘉原以为自己如此顺哄着,夫妻必能和和气气儿说话的,不想夏晚似乎时时都带着稀奇古怪的气,而他眼看入宫,也无法多哄她,遂道:“咱们总归是要回甘州,到时候我们把他带回去就得了。”

    他其实早就有退意,若非为了回到长安,除太子,帮甜瓜治病,是不会回来的。

    但郭嘉不知道徜若夏晚的身份地位比如今更高,她还愿不愿意再嫁给他。毕竟甘州苦寒而长安繁华,她又是王府贵女,也许他还能给她更高的身份,徜若将来贵为公主,她还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甘州。

    果然,夏晚决然摇头:“我和甜瓜哪都不去,往后就只呆在王府里。若想回甘州自己回。”

    郭嘉默了片刻,道:“那我回宫了。”

    夏晚唔了一声,回头见郭嘉一袭青棉布的袍子,瘦高的身影,孤伶伶的站在门上,狠了狠心,依旧说道:“郭嘉,咱们的缘份在七年前就尽了,我是真的不会再嫁给你的。”

    说着,她将两只鞋子一踢,玉滑滑光绵绵的两只天足,挑开被窝钻了进去,拿着两只冰脚,去儿子怀里找热气儿了。

    以为郭嘉已经走了,夏晚拿起铜镜,便望着眉心,那地方一颗血痣原本爆了,如今又生出一颗来。那种覆盖全身的噩梦,叫她至今都不敢吃有颜色,或者味道太重的食物。看罢了,欠腰捡了块切成片的白馍过来,一手掬着,一手慢慢往嘴里送着。

    这是打小儿饿过的孩子才会有的手法,惜米惜面,所以一粒馍渣子都不肯浪费。

    虽说在佛前写那种纸条,若真有菩萨,肯定也不会让他得逞。可夏晚实打实的生了五年血疮,此时回想起来,杀郭嘉的心,又怎么可能再嫁给他。

    郭嘉站在门上笑望着夏晚,很想捏一捏她那双瞧着软白白的玉足儿,终归不敢造次,见外面漂着雪沫子,遂也不从大门走,一个跃身而已,翻上王府的高墙,走了。

    *

    待郭嘉走后,夏晚便去看孙喜荷。

    孙喜荷是老甘州人,肠胃又弱,虽说喝了许多故乡的土水进去,但身子一直不见好转。

    听说甜瓜的病果真有治,倒是好了许多。夏晚端了鸡汤过来,扶她起来一口口喂着。

    人在病中口苦,吃什么都不香,虽说鸡汤炖的很鲜,可在孙喜荷尝来,这鸡汤和药汤其实是一个味道。她一口没喝及,呛到了,本就虚弱的身子,还连连儿的咳着:“晚儿,既甜瓜的病治好,我也该回甘州去了,我像熬命一样,快熬不过去了。”

    夏晚道:“娘,这王府里有的是好郎中,等治好了你的病,女儿才要好好孝敬你了。难道王府不好,还是吃的不够精细,还是伺候你的丫头让你不舒心了?”

    孙喜荷摇头道:“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我是甘州人,自然只有呆在那地方才敞快。再熬下去,我只怕自己熬不回故乡,得死在这儿。”

    夏晚正笑眯眯劝着老娘,便见睡了一白天的甜瓜脑袋上顶着个狗皮膏药贴子,也在门上探头探脑。他笑嘻嘻说道:“娘,我也想回家,想回六道巷。”

    夏晚叫老娘和儿子给气笑了:“咱们不是住的好好儿的,为何你们今天忽而皆嚷着喊着要回家了?”

    孙喜荷笑道:“咱是来替甜瓜治病的,待他的病治好了,可不就得回家了?”

    夏晚忽而想起来,方才郭嘉转着法子问自己,其实也是想回甘州的意思。她决然道:“不行,长安有好夫子,好书院,还有好郎中,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呆着不好,回甘州作甚。我不回去,也不准你们再提这话。”

    她其实格外厌恶六道巷的那所院子,也格外厌恶甘州那个地方,便自己在六道巷的那张床,她都厌恶无比,因为她曾在那张床上生不如死的一夜夜熬过天亮。既到了长安,就是新的开始,无论如何,夏晚都不想再回甘州。

    正说着,双雁端了孙喜荷的晚饭进来。

    “闻着就是咱们甘州味儿,可还是那位新来的厨子做的?”孙喜荷问道。

    双雁笑嘻嘻道:“可不嘛,闻着就香。”

    同样的臊子面,长安人喜食粗面,面条差不多有人的手指粗,而孙喜荷自己擀面,必得要切成檀香般细细的龙须面,滚水翻过,又细又筋道。所以,孙喜荷着实不喜欢吃长安的饭食。

    双雁盘子里端了两碗面,面顶多不过几根,木耳黄花菜,再加上豆腐丁儿,咸肉的臊子,远远的闻着便是一股浓腻腻的油香。

    待面端到了眼前,夏晚也看了一眼,她都有好多年不曾吃过带味道的饭食,因这臊子面做的格外像当年郭万担家那些婆子们做的,竟然格外勾起了她的馋欲。

    面细比檀香,臊子汤稠稀相当。孙喜荷一闻着,顿时就有了胃口:“据说这也不是咱们府里的厨子,连着做了几回臊子面,格外合我的胃口。”

    双雁笑道:“正是,所以王妃特地把那厨子留下,就专给咱们孙大娘做面吃的。”

    夏晚端起那碗面来,挑了一筷子,里面有芥辣。长安人吃面里面从不放芥辣,就甘州人,若是汉人,也很少放,唯有鲜卑人从小喜食辛辣,所以有个放芥辣的习惯。

    她忽而心生了警觉,道:“双雁,那厨子可还在厨房,你把她给我叫来我看看。”

    双雁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人了。不一会儿,那厨子就来了。

    眼看着一个脸色姜黄,灰里麻乎的女子走了进来。脸色姜黄也就罢了,她头上还起了许多癞疮,因为那疮,头发都快掉完了。

    她跪到了地上,磕了两个头,便一直在地上跪着,头也不抬。

    “人常说,看过厨子就没心吃饭了。”孙喜荷原本挺有胃口的,虽不想以貌取人,但看了一回这厨子的脸,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她怕这厨子听了要伤心,遂道:“你也勿要多心,并不是你的事儿,而是我自己病的太沉,没有胃口罢了。”说着,孙喜荷把那碗臊子面还给了双儿。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忽而咧嘴一笑,满脸癞疮,叫人毛骨怂然。

    “年姑娘,您瞧着我可怜否?”她道。

    夏晚也把面放下了,温言道:“莲姐儿,我劝你回甘州去,六道巷内有个叫齐爷的郎中,擅治你这疮的,等治好了疮,你便与我一般可以做个正常人了。”

    这一头癞疮的女子,居然是本该在甘州的郭莲。

    夏晚记得的,打小儿吃饭食,唯有郭万担家会在面里面放芥辣。可若非她出声,夏晚都不敢相信,这满头癞疮的女子居然会是郭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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