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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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离逸亲王府不算太远的一处宅子,孟时祺进门时夜色已深。

    他望着庭院里的大树吁了口气,苦笑着慨叹自力更生的日子真累。然后便想立刻栽倒到榻上去睡觉,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连盥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爷。”小贺子躬着身从屋里出来打灯,孟时祺看见他就烦得慌,便没吭声。

    这小贺子是打小就跟着孟时祺的,其实没什么不好,就是心太软。他这趟出来谁都没带就带了他这么一个宦官,可无论他怎么说,小贺子都还是跟他的几个兄弟有联系,生怕他在外头被饿死。

    孟时祺觉得自己被质疑了能力,曾铁青着脸道“你再跟他们多嘴,信不信我打死你?”,但小贺子虽则跪在那儿哆嗦,愣还是说:“爷您要打死下奴,现在就打死,反正下奴不能看您在外头遭罪!”

    这人……!

    孟时祺当然没忍心真把他打死,然后就每天都能见到兄弟们的“关照”。

    今儿果然又这样,孟时祺进了屋就看见桌上几菜一汤荤素皆有,其中好几个还是干锅的菜,底下一直拿小火煨着。

    孟时祺又感动又无奈地吁了口气,睇了睇小贺子:“今儿又是谁?”

    “今儿是世子殿下安排的。”小贺子躬着身,“世子殿下还叫送菜的带了个话,说罗姑娘那边您放心,她现下在正院挺好的,王妃一直照应着,小翁主也跟她处得来,太医都说她身子好转了。”

    孟时祺颔了颔首,没吭声,心下禁不住地在想自己欠了嫡母妃这么大一个人情,日后怎么报答才好。

    而后他一边思量着一边坐去案前,忽又想起一事:“我今儿教完胡家公子骑马出来的时候,在街对面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小贺子明显一噎,然后陪着笑给他盛汤不说话。

    孟时祺瞪眼拍桌:“不许再去了听见没有!让人家知道我身边有个宦官,人家还敢用我吗?!”

    小贺子赶忙点头哈腰地应下。

    孟时祺的这个担心十分在理——京里富贵人家是多,但府里会用宦官的,全都是和宫中关系密切的,就连旁支得略远些的宗室都用不着。有个宦官在身边,那就相当于让人家知道“小爷我不是一般人”啊!

    孟时祺很怕因此丢了差事,更怕就此越传越开之后,他再也找不着差事,不得不回府。

    现下他心里很清楚分寸了,以香盈的身份,要在他身边有个名分、在府里有一席之地,只怕这辈子都没戏,甚至就算父王母妃默许都依旧不行。他在外头自己立起来,算是唯一的法子。到时候最差的结果,大约会是京里的议论惊动宫里,宫中以不孝之类的罪名把他从宗室里踢出去,他从此“沦为庶人”。

    可是那样,香盈至少有个安身之所。而只要他能做到那一步,就已然是有足够的本事养活自己、养活一家子了,这个宗室的身份……

    在他看来也不是完全不能割舍。

    只是到了那一步,母妃一定很生气,孟时祺心下承认在这一点上,自己当真不孝。

    但怎么说呢?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还是会竭力去尽尽孝心,而且母妃也还有兄长;可他如不这么做,母妃却会逼死香盈——哪怕香盈身在正院,他也不认为母妃真能放过她。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因何而觉得母妃这样狠心,仔细想来,或许是因为儿时总看见母妃责罚下人,也或许只是因为听多了府里关于母妃刁难香盈的风言风语……

    孟时祺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莫名觉得这种感觉真瘆得慌——那是他的亲母妃啊,他居然对她这样的疏远,他心下对自己强调说:这是不对的。

    可他还是放不下心,一边克制着这样的想法,一边告诉小贺子:“明天你回府一趟,把上回嫡母妃叫人送来的那二百两银子拿一百两出来给膳房,还有府里的大夫、医女。”

    “爷……?”小贺子一怔,不解。

    孟时祺没说得太明白:“告诉他们若发生了任何我许会想知道的事,都及时递个信儿出来。但凡有用,还另有赏钱。”

    他没有太多的钱了,但暂时没什么大用的这些,他会花在刀刃上。

    这是他自己出来后才学到的事情。从前虽然没少跟兄弟们借钱,但其实他们花起钱来都不在意。近来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该花的地方不能花,但该打点的地方,不能省。

    .

    六月底,乔良娣那边递来兰婧大婚时何、乔两家想请的宾客名单时,玉引正在廊下笑看着香盈带明婧踢毽子。

    香盈近来身子渐渐养好了,能一口气踢一百二三十个,明婧蹲在旁边看她时眼睛都是亮的。

    说起这个,玉引就觉得明婧实在太惨了……!

    打从出生起她就是府里最小的一个,踢毽子时总被和婧夕瑶她们甩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正院里的亲姐表姐全嫁了人、丫头跟她踢时不敢赢她,就又杀过来个香盈!

    ——当然了,香盈本来也不敢赢她。后来是玉引无意中瞧见香盈明明踢得很好,才私底下跟香盈说别总让着她,现下院子里人人都让着这一个,玉引担心把明婧宠得太厉害。

    于是,明婧在之后的近半个月里,踢毽子再也没赢过……

    一见乔良娣身边的宦官进来,两个踢得正热闹的姑娘就都停下了。明婧跑去玉引身边说要喝酸梅汤,香盈衔笑劝她先歇歇汗再喝。玉引随口叫她们进屋歇着,而后接过那宦官奉上的名册翻开扫了一遍,见人数并不多,便直接道:“行,就这么着,她们想请的都请来便是。”

    那宦官应下话一作揖就告了退,玉引边琢磨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一边折回屋里,想着想着扑哧一笑。

    等兰婧完婚,再过个年关,就差不多该安排阿祚阿祐的婚事了。

    哪户人家有适龄的姑娘,她暂时还没什么思路,不过近来她一想到这事儿就想笑。

    她是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的,就算是后来搬去了前宅,也至少隔一日就要来问个安、一起用个膳什么的,所以她对他们已经长大了的事实,总感觉不太真切。

    直至孟君淮那天一提婚事,她才在兄弟俩再过来时乍然惊觉“哎呀你们都长这么高了啊?!”。

    兄弟俩对这事的反应也有趣,她头一回跟他们说完这个,他们愣是一连三天没来正院。后来再来时,她一说俩人就脸红,弄得她都有一种这事是不是不该当面聊的错觉……

    不过,该聊还是要聊的。玉引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你们要是自己有心上人也坦白告诉我——瞧,兰婧喜欢谭昱,父王母妃都也替她安排好了,你们有心事不用憋着。

    当然……若他们也喜欢香盈这样的,那就不太好办了。但是……他们逸亲王府的男孩子,也不太可能个个都喜欢青楼姑娘就是了……!

    于是人选先为他们慢慢挑着,当下最让玉引操心的,还是兰婧的婚事。

    随着谭昱和皇长子的情谊当真越来越深,他们的婚事,皇长子是肯定要来参宴的。但孟君淮听说近来京里暗潮涌动,或许有糊涂人想对皇长子做什么,他们不能让这场昏礼成为背后之人的可乘之机。

    “每道菜都得验,尤其是前头的宴上,皇长子和小皇孙都在,道道都要验五轮才许上桌,让赵成瑞亲自去盯着。”玉引是这么安排的,她觉得这样理应足够稳妥。

    ——平日里府里用膳只验一轮,又紧要宾客又或京里动荡时也不过验三轮。五轮过去若还有人能要皇长子的命……

    那人估计得借天兵天将下毒了吧。

    .

    七月,又一场喜气染遍了京城。这场昏礼甚至比和婧成婚时还要热闹,因为谭昱这个皇长子府的座上宾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昏礼开始前,俩人还颇有兴致地又下了盘棋,身为新妇的兰婧还在闺房准备故不在场,皇长子妃倒是在。

    ——于是夕瑶第一回看见孟时衸下棋下嬴了谭昱,怔了片刻之后差点欢呼出来:“难得啊!”

    “……”孟时衸一睃她,谭昱颔了颔首:“殿下棋艺精进颇快……”

    “得了吧。”孟时衸也不认这捧,说得很坦诚,“心不在焉的,就不该拉你下棋,早该知道你满心都想着一会儿要行合卺礼的那一位。”

    他成婚那日,不也从睁眼开始就一直想着夕瑶?那会儿别说让他下棋了,宦官劝他喝口水他都听不进去。

    但架不住夕瑶还是因为他鲜见的取胜而一脸美哉,跟他说这事儿要告诉儿子,还要告诉父皇母后、爹娘、姑父姑母……

    孟时衸心说你怎么不昭告天下呢?

    然后他就不再扰谭昱,阴着脸拽着夕瑶一道告辞出去。进设宴的正厅前无意中瞧见侧间里二十多个宦官一起扎在那儿验菜,心里还嘀咕了句六叔是不是在锦衣卫久了有点草木皆兵?

    思绪未停,一个身影飞速从他身边蹭了过去。那人似乎有什么心事,没注意到他们,更没停下来见礼。

    孟时衸一蹙眉头,跟着那身影看过去,见是个宦官模样的人,一直走到了逸亲王府二公子的身边。

    这位二公子近来在京里闹出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在孟时衸看来,他实在是过分了。眼下也就是六叔压着没直接上本说这事儿,不然如此不孝,父皇立时就得把他从宗籍里废出去。

    他这般想着,视线忍不住多在孟时祺面上停了一会儿,却恰好看见孟时祺神色一变。

    “你说真的?!”孟时祺愕然看向小贺子,小贺子躬身说:“真事儿,但具体因为什么,下奴也不知道了,膳房那边也不清楚。”

    孟时祺忐忑不已地循循沉了口气。

    兰婧的昏礼宴席,东院掌事的梁广风半个时辰内往膳房跑了五趟……似乎不能说一定有问题,但总归不对劲。

    他又回思了一下:“侧间里盯着人试菜的,是不是赵成瑞?”

    “是。”小贺子躬身,“说是王妃让赵公公亲自过来盯着,主要是……皇长子殿下今儿不是也来么。”

    嫡母妃怕皇长子出事,把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指过来了。

    那她自己身边呢?

    孟时祺心里头愈发不安,抬头瞧了瞧,寻着三个正忙于向宾客敬酒的兄弟就寻了过去。

    “大哥。”他拍拍孟时礼的肩头,“那什么……我去后头给嫡母妃和母妃问个安。”

    “你回来时不是去过了?”孟时礼皱着眉睇着他。

    于是阿祺又说:“再去敬个酒嘛!”

    阿礼眉头皱得更深,阿祚听见这几句对话也抽身走了过来,拽过他就道:“二哥你别闹,这众目睽睽的,母妃给你个好脸色看,之前的戏就白做了。可她要是不给你好脸色看,你说这大喜的日子……多尴尬啊?”

    阿祚的意思是,你今儿不许给我母妃添乱!但是阿祺愣跟没听懂似的,插诨打科了两句,一拱手转身就走了。

    “哎二哥……”阿祚气得一瞪眼,随手就把酒塞给了阿祐,“我跟着一块儿过去!”

    他怕二哥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正院就找香盈——他要是这么干可就糟了,正院那边现在也宾客满座,让人瞧见真的不合适。

    .

    东院里,尤氏借故暂时离了席,回到房中,便焦灼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她心下恨自己,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是个窝囊废!

    谢玉引抢了她那么多年的风头、谢玉引的儿子抢了她儿子的世子位,可她到了今天,竟还是会有退缩,竟还是会下不了手。

    她已经把梁广风拆出去五次了,可每一次,又都忍不住把人叫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王妃或许没那么该死,甚至有那么几个刹那里觉得,是不是自己计较得太多了?

    可她真的恨王妃,恨她坏事做尽还能占尽风光,在正院里活得那样滋润。

    终于,尤氏再一次看向了梁广风:“你去!”

    “……”梁广风这次都不知道还要不要应话了,总觉得侧妃可能还会改主意。

    但这回侧妃显得异常坚定,上前了一步,切齿说:“先给我把罗氏收拾了!要料理干净!就按之前安排的做,给她下足分量!”

    “是……”梁广风躬身一应,听出侧妃话里恨意凛然,琢磨着这次可能不会再反悔?

    尤氏强沉了口气,迫着自己不许再反悔。

    王妃该不该死她或许拿不准,但罗氏一定该死。若是知道王妃不会发落罗氏,她早就在自己的东院把人收拾了,根本不会让那贱|人活到今天,应是给了王妃把她儿子挤出府的机会。

    “去吧,弄好了就回来,不用在外头等信儿,免得招人怀疑。”尤氏长长地吁了口气。

    反正,只要事成了,正院那边一定会立刻炸锅,立刻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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