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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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牧哪敢献丑,心忖外行遇上内行,只是把球儿该放何处已可能露底,还是先看李渊打一盘稳妥点。忙道:“皇上未开球,哪轮得到我们。我们还是随便走走踩踩场地便成。”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将马球抛回给程莫,不待他说话策骑往赛场奔去,布置场地的众禁卫均露出注意神色。

    徐子陵故意卖弄,真气输入马体,加速奔至场沿,然后纵骑跃起,横过近两丈的空间,健马着地时,他半边身向下俯,以“独门手法”运杖挥击,贴地扫过,发出虎虎风声。

    众禁卫何曾见过如此马术,齐声喝彩。

    后面追来的沈牧信心大增,也跃马横空,眼看两匹马撞在一起,两骑倏地分开,往两角旋风般奔去。似飞冲出角线外去,两马分别人立而起,仰首长嘶,再凭着地的后足就那么滴溜溜的转动马躯,直至面向场心,前足探前落地,箭矢般驰往场中。

    两人亦不闲着,手上马棍随着身体在马上灵活的前俯后仰或侧身等动作,对球场上幻想的球儿横扫直截,花样百出,看得场上的禁卫如痴如醉,彩声雷动,叫好不停。

    他们从一边奔往另一边,醉翁之意不在表现马技,而在对鞠杖的掌握。

    两人在场边甩蹬下马,众禁卫争先恐后过来伺候。

    程莫边鼓掌边道:“蔡兄、匡兄请过来。”

    两人应声瞧去,见程莫和十多名御卫正众星拱月般拥着一个太监在场边说话,只看程莫对他尊敬的神态,可知此人在宫内很有地位。

    这太监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容貌并不出众,但衣着极为讲究,头戴黑色饰金花的冠帽,身穿朱色阔袖上衣,青绿色花边,腰束嵌玉革带,白裙,脚踏黑白双间如意履,予人整齐洁净的感觉,浑身似不着一尘。

    两人趋前施礼问好,倏地心生警兆,感到一阵寒气渗体侵来。

    以沈牧和徐子陵之能亦暗吃一惊,晓得此人已臻隔空试探别人虚实的武学境界,武功可能在李渊之上,忙收敛约束体内真气。

    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果然程莫恭敬道:“这位是大宫监韦公公,皇上所有事情均由韦公公安排打点。”

    两人心中暗凛,心忖难怪侯希白对他如此忌惮,确是有两下子。皇宫内卧虎藏龙,像韦公公这种长年伺候皇帝的高手,名虽不显于江湖,事实上却不在一般名家派主之下,不由对他特别留神。

    韦公公一对眼似乎没精打采、暗淡无光,不论看什么都没半丝变异,像对世上所有事物全然无动于衷,似乎非属于活人的,只是用来填补眼窝的黑洞。可是眼力高明如徐子陵和沈牧,却从他眼神的神秘莫测、冷静不变,瞧破这是基于某种特别的功法,故能把眼神完全敛藏不露,达至真人不露相的至高境界。

    韦公公似望非望的扫视两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骑技非常了得,教人大开眼界,待会儿只要肯尽心尽力有所表现,皇上必有赏赐。”

    他说的四句话,声调刚和他的目光相反,变化多端,由暗哑低沉,变得尖声尖气,忽又滞闷下来,若断若续,其阴阳怪气保证一听难忘。

    沈牧躬身答道:“我两兄弟必尽力而为,请韦公公多加提点。”

    程莫笑道:“韦公公一向少与宫外人说话,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哩!”

    韦公公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淡淡道:“我这作下人的,只是为皇上动了爱才之心,待会儿皇上见到你们惊人的马技,肯定会非常开心,就看你们能否把握这机会。”

    接着双目微睁,精芒乍闪倏没、投往皇城的方向,平静的道:“第一对宾客来哩!”

    两人别头瞧去,入目的赫然是李密和王伯当,在一位小官陪同下进入横贯广场。心中同时涌起异样感觉。

    从韦公公异乎寻常的眼神反应,可知韦公公心中明白李密到场所为何事,至此可肯定李渊确有除去李密之意。

    没有李渊首肯,李密岂能踏进广场半步。

    韦公公架子极大,再没兴趣与两人说话,着程莫带两人到一旁等候。

    继李密之后,宾客鱼贯入场。

    不片刻,东西看台座无虚席,闹哄哄一片,充满节日的气氛。

    直至此刻,徐子陵和沈牧始明白为何李渊召他们入宫戏技。因为长安的上层社会需要新鲜的刺激,而他两个外来人刚好给他们提供这方面的享受。不过他们能否下场表演,先要韦公公的法眼认可才成,故此韦公公多一番鼓励他们尽心尽力,因为若他们表现不够出色,李渊会失面子,韦公公则肯定受责。

    东西两看台合起来有近千之众,长安的重臣巨贾,官绅名流带妻携儿的前来观赛,还有李渊的皇亲国戚、凑热闹的妃嫔成为一个套交情攀关系的场所,吃得开者满场乱飞,喧闹笑语,可与年夜宴的热闹比拟,只是一在夜晚,一在白天。

    贵妇仕女们大部分穿的是流行的胡服,活泼多姿。

    座上客他们认识的不少,除李密和王伯当外,沙家上下全体到场。可见他们成功融入长安的社交生活,其他如胡佛、胡小仙、池生春、薛万彻、冯立本、封德彝、尔文焕、乔公山,兴昌隆的卜杰、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李靖夫妇、裴寂、刘文静、萧瑀、独孤峰、宇文士及等均有出席,一时不胜枚举,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甲胄鲜明,持戈举戟的御林军在四方列队。从承天门直抵赛场,铺上长达数百步的红地毡,禁卫沿地毡两旁站岗,以人筑成李渊出宫的御道,尽显大唐的威势,李渊的气概。

    沈牧和徐子陵缩在安置马群赛场西端一隅,幸好程莫照顾有加,使人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不用干站。

    此时商秀珣在大管家商震、大执事梁治、他们的好朋友骆方和馥大姐陪同下入场,由韦公公亲自招呼,她一身男装仍不能掩其绝色分毫,登时吸引全场的目光。

    沈牧叹道:“美人儿场主来也没用,沈美人根本没有机会出席,张婕妤究竟可用什么借口不让她参与这宫内盛事,照道理以沈美人的才智,该感觉不妥当。”

    徐子陵道:“张婕妤尚未见踪影,待见到她再说吧!我现在反不那么担心,至不济我们可死跟李密,阻止独孤家加害美人儿军师。”

    沈牧沉吟片刻,有感而发的道:“这就是做奴才的滋味,躲在一角干等,待会儿还要耍猴戏。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我们至少可先看一盘从中偷师,若开始即由我们落场,必笑破所有人的肚皮,还以为我们表演滑稽杂耍呢!哈!我的老朋友来哩!”

    鼓乐声起,奏起欢迎外宾的胡乐。

    鼓掌喝彩声同时响起。

    一行三十多众的波斯来客,在常何和温彦博陪同下,从皇城方向策马进入横贯广场,波斯中只有六人是一身打马球的轻便马装,其他看来该是外交官员和波斯商人,可见打马球是为两国相交的手段。

    韦公公和程莫迎上招呼,把他们领往设于东看台虚位以待的前席处。

    沈牧道:“我们另一位老朋友云帅肯定是打马球的高手,说不定打马球还是他发明的,那时他作客吐蕃。”

    徐子陵笑道:“又胡言乱语哩!”

    沈牧苦笑道:“不胡言乱语怎成?见到这批波斯来的马球高手,人人精神抖擞,挂在马上的球棍等如神兵利器,我真怕出丑。”

    徐子陵道:“我们在球技上是雏儿,若你还来个怯场,不如趁早去告诉韦公公我们齐齐拉肚子了事,可免丢人现眼。”

    沈牧哈哈一笑道:“我怎会怯场?他娘的!待会儿我们以长生气遥控马球,管它如何轻巧如何难控制,也要变得随我们心之所愿。我们的长生气也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包保没有人能看破,还以为我们球技了得,了得至可令球儿拐弯,哈!”

    徐子陵点头道:“这提议还有些建设性。”

    沈牧兴奋起来,道:“我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江湖传言假如沈牧和徐子陵联手,天下无有能匹敌者。两个胜一个虽不光彩,但在赛场则叫团体精神,唉!把太行双杰变成天下第一的一对马球手,真不知是吉是凶。”

    徐子陵道:“这个烂摊子必须待人收拾,幸好关外是李世民的天下,由他向太行派的头子说话,那到他不乖乖合作。”

    沈牧仍想说话,蓦地腰鼓、铜鼓、贝鼓一起震天作响,接着琵琶、横笛、等案、洞箫、竖模等齐奏,鼓乐喧天。

    东西两席全体人起身肃立,迎接从太极宫正门楼承天门开出的队伍。

    在十六名禁卫策骑开路下,李渊一身轻便马装,马侧挂着特别精美的御用鞠杖,乘马入场。

    跟在他马后是李元吉、李神通和李南天,都是打马球的劲服长靴,一副落场比赛的款儿。

    沈牧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李阀队对波斯队,难怪没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沉声道:“沈美人军师来哩!”

    沈牧目光往三妃身后投去,果然见到沈落雁杂在宇文伤、独孤凤、尤楚红和一众地位较次的妃嫔中,在她稍前的赫然是李秀宁。

    徐子陵道:“这一招更绝,商场主根本没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欢呼喝彩声中,李渊昂然入场。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

    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

    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李渊交待过几句场面话,什么大唐国与波斯国永远和平共处、彼此扶持等诸如此类后,立即下场比赛。

    唐室方面四人下场,李渊外是李元吉、李南天和李神通,全是李阀重要人物,可见对此赛极为重视。

    波斯王朝下场的四人中领队是哈没美王子,其他是克萨、隆盛和支理,自有人逐一唱名介绍,均是波斯王族的成员,双方身份对等。

    双方人马来到赛场正中,由唱筹官把球放在正中处,当唱筹官退出场外,一通鼓声震天响起,比赛在唱筹官高喝声中在千百对目光聚精会神下开始。

    哈没美和李渊同时策马冲前,俯身挥棍身争夺马球,其他队友驰马走位,准备接应,激烈紧张,包括徐子陵和沈牧在内,生出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两马擦身而过,鞠杖闪电挥击,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之际,马球斜飞而起,往唐室那方球门飞去。

    沈牧和徐子陵愕然以对,他们本以为球儿只会贴地滚动,再以鞠杖操控,岂知竟可打上半空,不但大幅增加不同的可能性,控制的难度更是倍增。

    波斯方面的支理从赛场侧沿南界驰马疾冲,刚好赶上马球,在球儿出界前运杖击球,球儿应杖堕地,却神乎其技的没有弹跳,反贴地疾滚,横过赛场往北界而去,登时惹得全场叫好,彩声雷动。

    此着显是大出李阀诸人料外,李元吉拼命策骑拦截,却以毫厘之差,鞠杖碰不上马球,反冲过中场,与勒马回头的李渊策骑而过。

    另一波斯马球高手从大外档沿北界冲前,一声叱喝,鞠杖猛扫马球,他运劲巧妙,球儿应棍弹往半空,往李阀东门的方向弯落。

    此时波斯四名球手展开全面攻势,都在东半场驰马穿插,乍看似是横冲直撞,事实上却是扰敌乱敌的高明阵势,最厉害是把扼守在后方的李神通和李南天不断拦阻,方便队友争夺正从空中落下的马球,情况之激烈,比之战场上决战生死,有过之无不及。

    李元吉仍在勒马调头,李渊则在敌人马尾吃尘,哈没美王子驰马疾冲,抢在李神通之前接着落下来的马球。

    观者无不看得如痴如醉,众鼓手不自觉地加剧和加速擂鼓。

    鞠杖端接球后竟回旋一匝,马球就那么给黏在杖端的等待调较角度,再弹往前方,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直到此刻,李渊方面仍没有碰球的机会,看得沈牧和徐子陵直摇头。若动真刀真枪较量,波斯一方肯定败得一塌糊涂,但马球比较的不但是球技和马术,更重要是团队的配合和策略,在这任何一方面李阀都是技逊一筹,甚或两筹三筹。

    李南天赶上截击,发觉球儿再从哈没美王子杖上弹往前方,心知不妙时,哈没美早奔往东门,在离东门三十步许的距离追上球儿,运杖挥击。

    李神通想拦截时,退却一步,眼睁睁瞧着对方击球入洞网。

    三通鼓响,表示入球。

    唱筹官唱筹声中,李阀方面被拔去一旗,波斯方面则多插一旗。

    今次轮到唐室方开球。

    沈牧向徐子陵道:“我的娘!原来这么易入球的,快轮到我们哩!怎办才好!”

    球赛重开,李渊御驾亲征,带球挺进,连过两人,到被哈没美持杖争夺在地上滚动的球儿,龙杖一挥打得斜飞南界,交给奔至该处的李元吉。

    观赛者当然想自己的皇帝胜出,挽回颜面,叫得声嘶力竭,女的可比男的更要疯狂,张婕妤等诸妃全站起来,挥手娇呼,比场内作赛的人更要着紧。

    鼓声骤急。

    球儿落回李渊杖上,往波斯方的西门推进。

    “噗”!

    球儿入网。

    三通鼓响!人人高呼万岁。

    沈牧和徐子陵心中暗叹,他们眼力高明,瞧出今次是对方故意相让,否则此球不会入得那么容易。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待会儿不须献丑,我愿意以全副身家奉赠。”

    沈牧头皮发麻,深有同感。

    第一盘李阀两胜一负,多得一筹,摆明是波斯人作客的礼貌,让主家先拔头筹。

    小休过后,第二盘在哈没美领导下,以全攻姿态进迫,连入两球,到第三球才被李元吉靠点幸运成份和巧妙手法,从对方较弱的隆盛手中把球夺走,在对方意料不到下击球入网。

    第二盘后的小休间,沈牧和徐子陵坐对愁城,为未来的命运悲叹。

    沈牧颓然道:“若给我回家练个许月,我说不定可打败这个什么娘的波斯王子,现在却连球儿都未碰过,待会儿出去作表演赛,给人任意入球,我们以后还有面子做人吗?”

    徐子陵凝望正与李元吉说话的李渊,见他脸色凝重,似在责怪李南天和李神通的表现,叹道:“下一场李渊会输得更惨,当哈没美胜券在握,筹数足够,或会让他赢回一两球。比赛以六盘两局分胜负,没有我们的示范表演将很快完结,那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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