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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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心殿,取“芳心暗许”之意。

    这天的雪晨,弘凌亲自领人将亲笔题写的“芳心暗许”四字匾额,挂在锦月寝殿上。

    锦月站在弘凌之侧,二人一同看着太监将匾额挂好。

    “匾额的字是用四季鲜花佐之兰花粉,再掺入九种熏香香料,与墨混成墨汁,哪怕经年,这香味也不会散尽。”

    锦月还在为他此举而沉思,闻言侧目对上弘凌的视线,刻意散去那份僵硬,让笑容看起来真挚柔美。

    “陛下是将自己的芳心揉入墨汁,许给了臣妾,是么?”

    弘凌微笑,一点锦月鼻尖儿。“懂得可真多!”

    锦月复看匾额,雪积在瓦当上,而下雕花精美的檐下是这龙飞凤舞却写得极为认真的块匾。

    锦月呢喃:“‘芳心暗许’……只是再多的香料,历经风霜雨雪,都有变淡、散尽的时候。”

    说罢锦月觉太过感伤,恐天子听了不悦,莞尔道:“幸好你是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能时常添香加墨,可我活不了一万年,这样一来,你这份芳心岂不是要缠我一辈子?”知道锦月在有意说好话讨好,可弘凌却觉顺耳极了,也不顾周围有那么多奴才看着,他大喇喇将锦月拦腰一抱,清冷的眉眼和唇齿在埋入锦月脖颈瞬间含了些许笑容:“我有许多年不曾听见你这样的情话了

    ,锦儿。记得上次你对我撒娇追慕,还是你我初识的时候。”

    锦月控制着心中不由自主激荡的感情,告诫自己要做的事、要报的仇,虽然弘允不是被弘凌所陷害,却也是他下令处死,他不是主谋,也是刽子手。

    哪怕她狠不下心杀了他,也不可能与他真正相守。

    这是她曾对弘允的承诺……

    锦月心头冷静下来,语气仍如初:“记得那时候你很是讨厌我的厚脸皮,说我寡廉鲜耻至极,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女子。”

    弘允呢喃:“其实……我只是害羞罢了。”

    冷酷残暴的天子像个坠入柔情的少年,包括曹全在内的奴才谁也不敢抬头乱瞄,恨不能将眼睛塞进鞋底、耳朵堵上泥巴,等匾额挂好,奴才们以最快速度退下。

    “锦儿,我最近时常梦见我们年少时的事,你说为什么呢?”

    他腻在她身后将她抱住,一刻也不松。

    “我听人说,人老将死的时候,就会不断回忆过去,你说……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弘凌锦月后劲窝哑声呢喃,锦月心头惊了惊,不知为何他会突然说起这不吉利的话,可想看他神情又看不见。

    “你才不到三十,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再说你要活一万岁,我才能永远住在你‘芳心暗许’的殿中。时常回忆从前,只是因为我们现在和好如初,让你时时想起过去罢了。”

    怀抱收紧,弘凌哑声嗯了声。

    行魏和浅荇早等在芳心殿外,他们办妥了锦月交代的事,回来复命却见曹全一干皇帝的随从慌慌张张逃出来,问询了才知“不是时候”。

    现在锦月受独宠,他们出入各处、办事都很方便,谁也不敢阻拦,二人这才总算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为何意,主子得宠,他们才能够办事,能够为代王洗雪冤屈。

    虽说如此,但他们心中看着自家“女主子”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心中总是不对付……虽严格的说,里头那两人才是最初的一对。不不不,女主子是他们弘允殿下的,哪怕殿下不在了,也是!

    里头弘凌和锦月小坐了一会儿,他便扶了扶额头说有些疲乏,想回宣室殿去,锦月早得青桐传信儿那两个倔驴随扈在外等候,就未多留弘凌。

    浅荇、行魏从侧门入,提溜了个太监装扮的男子,入殿就丢在锦月跟前。

    “王后娘娘您看看,那晚上追杀您和黎太子、萧婉仪的,是不是这个混账东西?”

    锦月眼睛倏尔怒睁,拔出行魏的长剑就指在此“太监”脖子上:“那夜本宫便说过,必将你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还我妹妹命来!”

    锦月剑刺入此人肩胛,立刻鲜血流下来,这人虽吃痛却脾气硬。“要杀就杀,我甘宝既当了死士就没想过贪生怕死!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你们休想从我这儿问到半句话!”

    “呵,可真有骨气。”锦月笑了声,一寸寸地看着滴血长剑,“为了个要将你们杀人灭口的主子,你连你妻儿都不要了,兄弟恩人的仇,都不报了?”

    得锦月眼色,浅荇将死士头目的腰牌和一束头发扔到死士跟前。死士见腰牌和头发,痛哭喊了声“干爹,是我害了你”,哭天抢地。

    行魏甩他一耳光。“老子提你入宫可不是让主子听你哭的!”

    死士被打了清醒,咬牙道:

    “我这辈子都靠干爹养育提携,才能成家立业。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求您大人大量,暂且留草民一条狗命吧!您要我说什么,我都……都说……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好。”锦月将剑一丢,拂袖落座。“那你告诉本宫,当夜究竟怎么回事,是谁主使你们刺杀皇帝,嫁祸代王,是谁指使你们杀害本宫和太子,杀害萧婉仪!”

    行魏、浅荇:“说!”

    “是……是……”话在口边盘旋,死士对心中那主使者怕极了,虽恨极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行魏利剑朝死士抖得哗啦一响,就要逼问,被锦月一个眼神制止。

    “你只有如实告诉本宫,本宫才能替你报仇,你的妻儿才能得救,你考虑清楚,否则下一回恐怕你与你妻儿都要统统被你心中掩藏的人踢下地狱去……”

    锦月看一眼浅荇,浅荇扔过来一双女人和小孩儿用的香囊。

    死士甘宝捧着香囊,惊恐得汗如雨下,跪在锦月跟前不敢死命磕头求饶,哪敢有半分犹豫不从,喘着气麻利儿一串:

    “是、是傅大人要我们刺杀皇上嫁祸代王,至于刺杀王后和太子,是太皇太后的命令,是太皇太后要我们非杀了娘娘不可,否则我们必死无疑。王后饶命,饶了我妻儿吧,王后娘娘……”

    “本宫还至于伤无辜之人,只要你忠心为本宫办事,便放心你的妻儿。”锦月一脚将他爬过来求饶的手踹开,拂袖转身,眼神具是寒冷,眯了眯。

    太皇,太后。

    这个贪恋权势的女人,她尉迟锦月从未想过与她争夺后宫,可这个女人,将她从太子妃位推至死地还不止,非要将她赶尽杀绝,可谓歹毒至极!

    “好,好得很!”

    ……

    锦月成了正正经经的妃嫔,自是免不了去太皇太后处请安,前些日子因弘凌说她身子不适不适合出门便免了,而今快年关了,她既得了婕妤身份,便不能太失礼数。

    而今后宫之首的皇后之位空缺,地位高些的,就属和锦月同时晋封的“淑妃”。尉迟心儿。

    帝王晋封妃嫔,为了模糊视线焦点、免得显得过于偏爱谁,会拉别的妃嫔一同晋封,这是帝王家常见的手段。

    是以锦月被封婕妤时,尉迟心儿也顺带晋升了妃位。

    而今傅家有凋敝之势,尉迟云山在朝中几番沉浮,终是屹立不倒,最近越发得势,连映玉曾经结拜、而后背叛她的那“义兄”甘鑫,也弃了傅家,转投尉迟门下,而今宫中处处暗为尉迟心儿办事。

    而上官氏的两个儿子却一直游手好闲,母子三人日日哭求着尉迟云山给他们谋个出路。

    有尉迟云山在朝中得势,尉迟心儿在宫中自然也格外受些优待。

    这天去康寿殿请安的清晨。

    众姬妾在太极宫外路上碰头,昨夜细雪飒飒,今晨暖阳高照,化雪天格外冷。

    众妃嫔穿着各色各样的刺绣锦缎带帽兽毛大氅,哈白气等着淑妃尉迟心儿。

    尉迟心儿最后姗姗来迟,华服锦裙、满头珠翠,笑吟吟走来。

    “各位姐妹久等,本宫路上有些耽搁、来迟了,你们可莫怪我。”尉迟心儿道。

    淑妃地位高于众姬妾,谁敢怪她?

    “今日路滑,淑妃娘娘来得晚些也是应该的,娘娘昭云殿过来距离也远。”

    “就是就是,咱们姐姐妹妹等等淑妃娘娘是应该的。”

    “多亏了淑妃娘娘姗姗来迟,咱们还赏了一会儿雪景呢……”

    尉迟心儿听了几句奉承,心中很受用,转头见锦月不咸不淡、对她视而不见,便扬了扬下巴上前问锦月:“兰姐姐好几日不见,最近黎太子可好?本宫近来甚是想念黎太子呢。”

    锦月不喜这样乱糟糟一团莺莺燕燕,笑意无多:“小黎很好。”

    说罢锦月便率先走出人群,独往太皇太后康寿殿去。

    众女见锦月走在雪里,浅碧色的宫装、头上素雅珠钗点朱,确若幽兰婉约、清贵出尘,非同普通女子。

    “哟,瞧那孤高的样子,连淑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待皇上将她看腻,到时且看她还孤高得起来?”

    “可不是么,像兰婕妤这样婚姻荒唐、往事不堪的女人,亏她这么厚脸皮还活在世上,早该随她亡夫去了了算!”“她哥哥也不过是个祁阳侯罢了。生了两个儿子又怎样,说到底她不过是庶母。咱们大周的祖训可规定了,地位低的妃嫔要将孩子交给高位妃嫔来抚养,她可是没资格养的,太子和二皇子迟早要给淑妃娘娘

    教养。淑妃娘娘,你以后可有福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同一个皇宫的姬妾有十多个之众,戏自是“精彩纷呈”。

    闻言,尉迟心儿对锦月长久以来暗藏于心的嫉妒和仇恨,才得以纾解,领着众女往太皇太后居处去。

    姬妾言笑,尉迟心儿却无心交谈,她边走边回忆锦月刚才的笑意,那眉目眼神如此刻环绕她的积雪一般寒烈刺骨,令她后背阵阵发寒!她想:既然皇上将我封妃,照理说两年前在东宫我害太子之事便算翻篇了吧?不,或许皇上并不知道呢,只不过尉迟锦月是知道罢了。可她知道,迟早会告诉陛下。说到底,只要她活着,早晚是她致命威

    胁啊……

    思及此处,尉迟心儿便心底一狠。

    自己现在在宫里形单影只的,左右也没有使得上主意的,须得将娘接入宫来才是!

    白雪之下的康寿殿格外静雅,太皇太后礼佛,康寿殿布置上便有佛家的风格。

    只是,锦月却从埋首奔走的奴才身上嗅到一种“紧绷”、“惶惶”,如滴水檐滴滴答答不断融化坠下的雪水,滴得人,心发慌。

    康寿殿,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与世无争、沉稳岿然!

    在云心进殿禀告太皇太后的间隙,锦月抬眸看它似瓦楞,积雪在阳光下消融,就如此殿中如毒蛇盘踞的女人,她所作所为,见光便死无葬身之地!

    “夫人娘娘们都进来吧,太皇太后在殿中等着你们呢。”云心姑姑出来道。

    “多谢姑姑通禀。”众女答。

    太皇太后喜欢熏香,锦月记得从前她为太子妃时这殿中熏香从未断过,若有一点不对太皇太后必动怒责罚下人。而此时,殿中一对熏笼有一只已经烟灭烬冷,太皇太后却浑然未顾忌。

    锦月不着痕迹弯了弯唇:这条毒蛇的心,该有多急多躁了,才连她最喜欢的东西缺了,也顾不上?

    太皇太后盘着亮堂堂的佛珠,睁开眼:“大雪天儿天寒地冻的,你们有这份孝心就是了,大老远的还来看我这老婆子,辛苦你们了。云心,还不快给各位夫人倒茶水。”

    云心和侍女一人托盘,一人倒茶,十多个妃嫔都倒了茶,唯独没给锦月倒。

    尉迟心儿含着讽笑瞟了一眼锦月,对云心道:“云心姑姑怎不给兰妹妹倒茶?”

    刚刚还喊兰姐姐,现在便是妹妹了,尉迟心儿是故意的。她便是要压在锦月头上,她先入帝王宫,自是“姐姐”。同时尉迟家血脉,让她认尉迟锦月姐姐,她心底是不服的!云心假做惶恐歉然:“是奴婢见到众位娘娘高兴糊涂了。琴芳,赶紧把茶端来。”她双手将茶放在锦月身边的茶桌上,“奴婢愚钝,忘了娘娘已经不是代王后而是兰婕妤了,请您看在奴婢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的

    份上,原谅了奴婢的过失吧。”

    尉迟心儿抢在锦月之前,尴尬道:“兰妹妹虽然从前是代王后,可现在和本宫一样都是陛下的女人,云心姑姑还是不要提妹妹那些‘从前’,免得扫了兰妹妹的兴致……”

    云心掩口:“奴婢笨口拙舌,那些话、那些话是不该提,免得污婕妤的耳朵……”

    “没什么该不该、污不污的。”锦月冷声打断二人一唱一和,声线冷而犀利如刀锋,“陛下都不介意,你们更无需介意。再者陛下说过,后宫中谁也不许擅自提起代王之事,违者恐怕……”

    违者重则一百杖!

    那等于打死。

    在云心与尉迟心儿噤声后悔最快说错时,锦月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吐出来凝眉道:“好烫!”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秋棠一个耳刮子甩在云心脸上:“老叼奴,你是想将兰婕妤烫死吗?陛下可饶不了你!”

    “啊!”

    云心被打了个趔趄,鬓发也乱,捂着脸怒视秋棠。

    “你,你打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云心哪里受过这等气,站起来就要朝秋棠打回来,却被只素手稳稳、紧紧地钳住手腕,掐得她手腕发青发红,再横不起来。锦月将云心如丢垃圾般丢开,她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狰狞感,眉目的斥责之意更令人生畏:“看来云心姑姑是真老了,不但连茶泡不好,连反应也不灵敏了。如此你还如何伺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若换些

    人来伺候吧?”

    太皇太后本想放纵尉迟心儿和云心给锦月下马威,却不想突然发生这一幕,倏尔瞠目震怒大斥:

    “哀家要什么人伺候岂是你个小小婕妤能置喙?我康寿殿更不能不是任你撒泼撒野之处!来人,将他们给哀家拿下,狠狠、狠狠地掌嘴!”

    “诺!”

    众女惊得屏气,云心不及上前,却见锦月悠然笑了,她站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冷笑吟吟,丝毫不惧。

    秋棠相护:“谁敢动兰婕妤,陛下非斩了你们脑袋不可!”

    太皇太后与锦月对视,这女子,年轻,美丽,目光更瘆人,她双臂轻抬晃了晃,如皇后、太后一般的上位者整理袖子,那神态、气势,竟然比起她这个太皇太后来,也毫不逊色!

    太皇太后一时震惊。

    锦月挥袖转身,干净利落,走出康寿殿。秋棠、青桐跟随其后。

    太皇太后浑身气血逆流,几乎气晕。

    在众人的惊诧、惊惧的目光中,太皇太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急怒与忌惮中瞬过气来,怒拍翻了一桌子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反了、真是反了!云心,你还不领人将那目无尊长的女人抓回来,抓回来重重、重重的打!”

    云心哆哆嗦嗦一擦额头冷汗,答诺连连,叫人赶紧追出去。

    “今日哀家若治不了你,这后宫了便无人将哀家放在眼里了!”

    众妃嫔从惊惧中回神来,怯怯地安慰太皇太后,抑或落井下石,乐看好戏。

    坐了半晌,众女竟是谁也不愿离去,只想看着那不堪传言缠身、让人又妒又恨又敬畏的新宠兰婕妤,被太皇太后狠狠的修理,最好她就此失宠。

    然而,她们失望了。

    片刻,云心领着出去的奴才近来,她慌慌张张、面白如纸,比方才被狼狈屈打时情绪更加激动。

    众人生奇,太皇太后震怒站起:“不是让你去捉人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连你也敢不将哀家放眼里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太皇太后,奴婢是……”云心跪下,满脸焦急盯着太皇太后却说不出所以然。

    她是太皇太后身边老人,太皇太后自看明白云心是有话不能当面说出。

    “你不说,哀家亲自去看!小小婕妤还能翻天不成,就算皇帝来,这次也救不得她!”

    云心拦不住,太皇太后已亲自出殿去。

    众姬妾只觉这出戏惊心动魄,自不会独坐殿中等候,浩浩荡荡一行人都跟出了门去看。

    幸好,兰婕妤还没走远,她还在太极宫门口缓步,除了左右侍女秋棠和青桐,只带了一个亲随。

    “尉迟锦月,哀家叫你。”

    众女等着看太皇太后收拾人了,却见太皇太后在看见兰婕妤的瞬间,脸色大变,连她匆忙急怒的步子,也立刻停了下来。

    锦月回头来,悠然含笑,却混当没看太皇太后一行,将手中暖石袋递给亲随。

    “甘宝,太皇太后一直看着你呢,你从前可认识太皇太后?”

    甘宝抬头飞快瞟了眼太皇太后,又惧又恨,低下脸回答锦月:“回禀夫人,奴才不曾见过。”

    “真不曾见过?若敢说错一字哄骗本夫人,本夫人可饶不了你!”

    “想来、想来不曾见过,不过有、有些面熟,或许在,在哪里见过……”

    听到此节,太皇太后与云心已是面白如雪,心口的血液都要冰结了一般。在哪里见过,还能在哪里见过?代王入宫被擒、萧婉仪被误杀那一夜……

    太皇太后转身就往康寿殿回,一个字未吭,惶恐之色几乎难以掩藏。

    云心赶紧让众姬妾散去:“各位、各位夫人都回去吧,太皇太后娘娘偶感不适,改日再来请安吧!”

    说罢了云心也匆匆跑了,步履具是惊慌。

    待康寿殿人走后,众女不解。

    “这,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怕了兰婕妤吗?”

    “是啊,太皇太后怎么说走就走了,而且刚才他见了兰婕妤连个字儿都不敢吭?”

    “完了完了,我们刚才还说了兰婕妤那么多坏话……”

    众女都是后悔害怕,不觉离尉迟心儿也远了一步。听说淑妃和兰婕妤不睦。

    尉迟心儿哼声瞪了她们一眼,领着侍女往自己寝殿走。

    她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却也直觉情况不对。

    在刚才那一瞬间,太皇太后与尉迟锦月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仔细一回想,仿佛,太皇太后变脸色那一瞬间看见的是……尉迟锦月身边那个亲随?

    可太皇太后为什么看个奴才会变脸色?

    ……

    婕妤冲撞太皇太后、大闹康寿殿,这是一件大事、大不敬之事,可作为受害人的太皇太后一方却毫无追究之意,接连两三日,太皇太后在殿中闭着,谁也不见。

    宫中流言蜚语,猜测东西,虽没有一个准确无误的,但更没有一个好听的。

    一众揣测将太皇太后说得极是难看。

    云心托杨桂安,打听了宫中的流言蜚语回来,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他们说是太皇太后您的把柄被尉迟锦月捏住了,所以现在任由尉迟锦月摆布,欺负到门面上了也不敢还击。还、还有……”

    太皇太后听得脸色青白交加,心头急怒攻心,若有一把火在胸腔燃烧!

    “还有什么,都给哀家说出来!”“杨公公说,不知道是谁,将咱们从前做的那些事翻了出来,说是太皇太后娘娘在太太皇太后饮食中下慢性毒药,以及、以及从前陷害太皇德妃、贤妃、谭贵嫔、秀婉仪的事被尉迟锦月知道了,所以才闭着

    门,不敢出去……”

    太皇太后粗喘气说不出话,她不喊停,云心不敢隐瞒,继续道:“最可恶是尉迟锦月身边那个死士,他逢人便说、便说他害怕太皇太后灭他口,他不得不寻求兰婕妤庇护……”

    “荒唐!荒唐!”太皇太后拍桌子站起,目眦欲裂、气喘连连,只恨不能立刻将锦月吃肉饮血、千刀万剐。

    “好你个尉迟锦月,好你个尉迟锦月,你竟敢,竟敢将哀家逼到如此头上!”

    头发半百的妇人面目狰狞,紧咬着牙关在屋中来回踱步。太皇太后盘佛珠的力道过猛,扯断了珠串,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也不顾,任它们如石头泥巴躺在脚边、踩在脚下。

    “哀家除去那几个女人的事都多少年了,怎会被人说出来?!德妃不是哀家杀的,是她失宠自缢的,这是冤枉哀家,都是胡说八道!”

    云心和另一双心腹侍女吓住了,跪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康寿殿中一阵瓷器破碎声和喧嚣声后,骤然平静下来,殿外探着头的太监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遁入雪枝后。

    枝条摇晃,松雪簌簌。

    芳心殿温暖如春,弘凌在小榻上休息,身上绒毯只盖了一半。

    锦月正插着梅枝,熏香白烟绕着她袅袅散开,又飘去榻上的天子身侧,绕着弘凌盘旋,替清冷孤高的男子渡上一层仙气。

    锦月一眼看去,见弘凌被子半盖不盖、只到胸口。

    最近弘凌很是嗜睡,仿佛很疲倦。锦月问过他可是吃从前那个药,弘凌说病痊愈了,早已不服那药了。锦月才想,或许是前朝动荡,大臣对她颇有微词,所以让弘凌很头疼,才“疲倦”吧。

    尉迟飞羽有传信儿和她说,现在朝中、城中对弘凌这个新皇的口碑越来越差,昏君、暴君之言也如风流窜,一来是他将弘允处了极刑,二来……是他强将她纳入了后宫为妃嫔。

    弘凌睡得很安稳,浓密的睫毛沉沉,盖在白皙眼帘上,眉毛一根一根长得整齐分明,没有一根乱的。

    他是皇嗣中最美最俊的,一点也不夸张。

    以前锦月觉得身为天子,后宫女子、满殿奴才,谁不尽心讨好,可这些日子下来,她才感触:

    虽然这么多人奴才伺候、照顾天子,却没有一人是真心出于爱来照顾他,不过是摄于敬畏,抑或为谋荣华富贵,总有别样复杂心思的。

    聪明如弘凌,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看的清楚,他性子孤高,更不喜欢让不真心待自己的人来照顾他。

    锦月替弘凌盖好绒毯,在他肩膀处好好掖了掖,免得漏风受凉。

    可是,自己不也并非出于真心照顾他吗,自己同样也是别有目的啊……

    那聪明敏感如弘凌,他看出了吗?

    思及此,锦月沉默了。

    “夫人……”

    秋棠在珠帘后小声喊,朝殿外瞄了一眼,得锦月点头,她才出去。

    锦月又掖了掖弘凌的被角,走到门外斥责、嘱咐了曹全几句。

    “陛下被子未盖好你竟也不知,这是你失职。天子龙体贵重,岂能半点疏忽?陛下睡觉不安稳,你要多看看。”

    曹全连连赔不是,最后叹服道:“论了解陛下,真没有人比兰婕妤更懂陛下了。奴才日后定当好好尽职,多谢兰婕妤提点。”锦月欲走,曹全又在她背后道:“娘娘,先前老奴还觉得您到陛下身边是别有所图,会对陛下不利。”他跪下。“可这两个月来,陛下在娘娘时常展露笑容,脾气也温和许多,娘娘对陛下更是关爱有加。当初

    实在是老奴眼拙愚笨,小人之心了,望请娘娘恕罪。”

    锦月侧着身,繁复华贵的长裙迤逦在刺绣着百花飞鸾图的地毯上,她不轻不重道:“你也不过是尽忠罢了,本宫没有什么好记恨你的,起来吧。”

    锦月出殿,见天上阴沉沉,仿佛有阳光从浓云迷雾间渗透下来。

    所有人都信她是真正关爱皇帝的,可她的初衷和目的并非如此啊。

    可现在……她对弘凌的关心,又仅仅是为了得到地位、为了报仇而已吗?

    锦月捂住胸口。

    这里头有答案,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看清楚。

    有一些事,她该做、也必须去做,有一份承诺,她也必须遵守,哪怕弘允已经不在世了。

    她不能给弘允一份完完全全的爱,至少,可以回报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锦月收敛好胡思乱想,一挥袍袖,气势果决,往偏殿去。

    “婕妤娘娘,奴才已经按照秋棠姑姑所说将消息放给了杨桂安公公。果然杨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云心姑姑朝杨公公打听了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震怒,摔碎了不少瓷器。”

    殿中跪着禀告的正是在康寿殿外鬼鬼祟祟的太监。

    “嗯。”锦月眉目冷然含笑,挥手,青桐捧上赏赐过去。

    那太监却是不要,讪笑道:“娘娘不记得奴才了,奴才是从前东宫念月殿小灶房的云贵啊,十年前跟过弘允殿下的内监。”

    锦月倏尔睁眼,仔细看了太监。云贵翻开手心,里头一道疤痕。

    锦月赫然想起来,一喜,忙将他扶起。“竟然是你,本宫差点没将你认出来,那年在念月殿幸而有你照顾本宫和小黎太子。快,快起来!”

    云贵嘿嘿笑着道:“都是奴才应该的。代王殿下是好人,娘娘和太子也是,所以秋棠姑姑找着奴才奴才便义不容辞做这线人。”

    说起弘允,锦月眼睛暗了暗,心中总觉现在她跟着弘凌有些对不住他,总有一种愧疚和心虚,就像她不敢轻易面对行魏和浅荇一样,现在对着云贵亦然。

    云贵出去后。

    “娘娘,奴婢不知道他竟然是您和代王的故人,是不是让您为难了?”秋棠道。

    锦月挥挥手,表示无妨,她捡起桌上摆放的一串宝玉手串,冷冷一笑。

    “太皇太后已经坐不住了,偌大后宫,这些消息岂是能随便乱传的,她已经开始渐乱阵脚。”“傅家父子被飞羽大人拖着,迟迟不能归朝,太皇太后当然着急,这边娘娘再给她些刺激挑衅,她便觉手中权力摇摇欲坠、哪里坐得住?”秋棠道,“只是娘娘,奴婢不太明白为何咱们要打草惊蛇?咱们暗自

    掌握证据,一举呈现众人面前,让太皇太后永不得翻身不是更好吗?”

    锦月想起映玉挡在她跟前,惨死的场景,以及弘允在法场……那鲜红的雨水从法场边缘,渗透泥土三尺。

    锦月不敢想下去,闭目之后再睁开,已是冰冷血红一片。

    “人固有一死,我要她性命并不算惩罚了她!所以,我要这条狠毒的毒蛇极尽惊恐、害怕、愤怒,却不能自救,煎熬到最后一口气,不甘却不得不认命自裁!”“这,才是让它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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