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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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下河村,宴敛又缩了书房了。只这一会不玩那些笔墨纸砚了。

    他得了一式五把上好整副刻刀。鸡翅木做的柄,吹发可断、透着寒光的刃口。这可让宴敛开了眼界,他自诩把玩了十几年的刻刀,但说到这几柄刻刀的刀口锻造工艺,就是落在现世也未必比得上。却原来古人也有这般大智慧。

    刻刀是好的,它们来自于那一日顾之强塞给他的那个小木盒。

    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宴敛却觉得心中有股不可言说的悸动。那人自有一身玉树风姿,就连随手送的礼物也是他喜爱的。只觉得那人果然是……唉,亏得他肚子里如今也算有点墨水,一时竟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

    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渐渐的停了下来,放着刻刀,扯过一旁的软棉布,将打磨好的珠子慢慢擦拭干净,阳光照射在穿孔木珠上,泛着紫红色光辉,令人赏心悦目。

    加上一旁放置在布巾上的九颗,用绳子穿好,一副透着微香的紫檀木佛珠就做好了。

    这紫檀木却是前些日子三叔宴北流带着宴叙从深山老林里拖回来的。直径不过二十公分的木材,却是货真价实的千年生小叶紫檀。

    自打大扬朝立国开始,檀木便开始成为权门豪强消费的奢侈品。到了孝熙年间,随着勋贵们越发推崇追逐,紫檀木便开始以一种独领风骚的姿态傲视其他木料,坊间更有了“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

    小叶紫檀更是各种硬木中紫檀木质地最为细密的一种,小叶紫檀的份量最重,堪为入水即沉。它生长缓慢,非数百年不能成材,成材大料极难得到,且木质坚硬,适于雕刻各种精美的花纹,纹理纤细浮动,变化无穷,尤其是它的色调深沉。故而显得稳重大方而美观,只这一点最是迎合了勋贵们的审美观。

    紫檀虽好,但在大扬朝分布本就极少,不过是沿海几个布政使司才有,又经过这些年来的砍伐,上好的上了年头的紫檀木原木更是稀少。他三叔不辞辛苦地钻了人迹罕见的老林子,奔劳了五六天,才弄回来这么一根,到家的时候,衣服都没得完整的,破破烂烂,身上满是荆棘划拉出来的伤口。

    他三叔向来寡言少语,最后只说了一句:“大郎尽管拿去耍玩,不够了再与我说,我依稀还记得有几处地方长着这玩意。”

    就为着宴敛不经意间的一句“可惜无有好木料……”,他三叔就不知道跑哪个疙瘩里去给他寻了。这般作为,不管是因着什么由头,总之是在宴敛心里是狠狠的刷了一把好感。

    如今打磨好的佛珠是送给老爷子的,寻了合适的木盒装进去。一旁的书架上已经放了一堆同样制式的木盒。给阿奶的万年嵩祝簪,二婶吴氏的箜篌簪,大妹宴玫的梅英采胜簪,都是时兴的样式,宴敛一点一点用檀木雕出来的。至于宴家其他的几个男人,那就简单了。一人一个檀木木牌,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却是正好够了。

    这方刚刚将屋子里的木屑打扫干净,那边宴攸却是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大兄可知道,我方才却是看了一出好戏……”

    这事还得从这里说起。

    也不知是心里愧疚还是为何,想到记忆中宴北重一家可怜兮兮的模样,即便当时还不是他在。宴敛心里到底是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心里磨了几天,也不管将来如何,宴敛终是自己写了一份保书出来。谈不得什么心软,大概也就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已。今天一大早便是托着宴攸送过去。

    宴北重一家的房子尚未建好,如今依旧住在刘二的祖宅里。

    本以为断了亲,没有了宴家人的磋磨,望着眼前初具模型的大院子,再想着如今那迎客来里源源不断的进账,一家子满以为总算是能安安稳稳的过活了。

    却没到刚刚摆脱了虎口,如今又有饿狼盯上了他们。

    这匹饿狼不是别人,却是李氏的母家。

    要说这李氏,却也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她家曾是松溪县顶顶有名的耕读世家。曾有过一门父子两举人的美名,家中也曾出过正五品的同知。如今县城南边的坊市里还立着他家的四柱一间两楼的功名牌坊。可算是轰动一时,当年谁不尊一声松溪李家。

    甭管前人如何生猛,若是没有得力的后人继承延续,当年再怎么风光的家族,到最后也得落寞收场,松溪李家便是如此。

    李家到了李氏这一代,当家的是李氏的父亲李为,却是个榆木脑袋,又不事生产。穷尽诗书几十年,最后连个秀才也没捞到,却将家财挥霍了个七七八八。若仅是这样,别人也就顶多惋惜一二。

    可这位李大老爷,却偏偏是个拎不清的。堪称是宠妾灭妻的典范。嫡妻尚未进门,小妾就生了庶长子。因着嫡妻诞下的是个女婴,并伤了根基,无法再有孕,便要贬妻为妾,抬妾为妻。最后竟害得嫡妻陈氏碰柱而死。

    到底是恶有恶报,老天爷也不知开没开眼?陈氏还没来得及安葬,这位李大老爷便一命呜呼了。临死也得给世上再留下一个大大的笑柄。竟是太过兴奋,当天夜里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上……呵,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

    李为一死,李家也就剩下了新出炉的正妻何氏,嫡子李毅,外加方出生却变成了庶女的李氏。

    李为死了,何氏哪还有什么忌惮。平日里便是将李氏当牛马一样使唤,住的柴房,吃的猪食。她不说,李家也无人上门。谁知道呢?就这样,李氏残喘着活到十三四岁。唯唯诺诺的一个人,最后被因落榜醉酒,寻图发泄怒火的李毅径直打断了左腿。

    李氏就是这样瘸了。何氏哪里会愿意养个废人。便想着将人嫁出去得了。人都这样了,勾栏院也是不收的。她也不求什么聘礼,到最后也不愿意李氏好好的,恰好着宴北重四处给自己找媳妇。听说了宴家当时的情况,何氏满意了,二话不说答应了婚事。没有什么三书六礼,宴北重唯一做了的,就是领人回去的时候带着人坐的牛车。

    这一晃便是十八年。李毅到底是李为的儿子。要不怎么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呢?同样是走的科举,考了十几年的院试,李毅挥霍掉了李家最后的家财,卖掉了李家四进的祖宅。也没能考上一个童生。

    何氏恨啊!她恨自己出生卑贱,只能做妾,却眼见着李氏的亲娘陈氏进了李家族谱,她还得跪着给陈氏奉茶。可这有什么呢?李为最为看重血脉传承。嫡妻生不出儿子便什么都不是。这年头,嫡子才是一家之传承,没了嫡子,被人说起来,那就是绝嗣啊!何氏只须得吹吹耳边风。李为也就径直忽视了还可以把庶子记在嫡妻名下的法子。竟直接改妻为妾,扶何氏上去。却没想到陈氏也是个刚烈的,竟直接撞柱了。

    陈氏死了,李为死了,李氏废了,李家的名声也毁了。李毅考了十几年耗尽了家财。她们一家也从李家祖宅搬进了胡同口破烂的小院子里。整日里混混沌沌。李毅却又沾上了赌。

    赌这玩意儿,沾上了可就难以脱身了。从一开始赌桌上的大杀四方到后来把最后的家底全部填了进去,李毅竟还倒欠赌场二百两银子。何氏觉得天都塌了,她整日里嚎哭。赌场的人三天两头的堵她家的大门。直言若果李毅不还上这笔钱,就将他剁手剁脚沉塘。可这是二百两?就算把他们娘两卖了现在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那可是她亲儿子,就是再混,她再恨,她也总不可能看着他去死!

    便是在这时,何氏偶然看见了宴北重一家从迎客来出来。那可是县里最热闹的酒楼。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十几年未见的李氏。她总以为李氏这一辈子在宴家也就是个做牛做马做到死的命了。却没想到,李氏居然翻身了。她身上穿着精美的衣裳,身上戴着全套玉饰,玉簪,玉耳环,玉镯子……精致极了。这样的东西,一套下来少说也得上百两。这样的首饰,就是当年李为还在的时候,她也是戴不起的。

    看着他们一家子和和乐乐,美满的样子,何氏扭曲了。一方面她绝不能容忍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李氏居然活的好好的。另一方面,宴北重发达了,作为他的岳家,他的大舅子如今身陷险境,宴北重自然应该有所表示。

    等到何氏将宴北重一家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何氏更满意了。迫不及待地拉着李毅去了下河村。

    多好的事啊?既膈应了李氏和宴北重一家,又能敲来一笔银钱。反正他宴北重一家如今富裕的很。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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