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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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用铁扇公主再细说,白榆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而她既然问出了这般话来,心中必定有几分计较,白榆觉得这八|九成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动声色,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哦,与我相似?”

    “可不是,”铁扇公主一摆手,“我虽没亲眼见过模样,单单听过侍女从旁人那边听到后跟我转达的描述,没想到今日见了妹妹……倒是觉得方才我用八分相似来形容都显得过少了。”

    “那还真是巧了,”反正话里话外皆是她就是那被找的人的意思,白榆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接着又问道,“依姐姐的说法,这寻人的神仙闹出来的动静倒不小,这不,连姐姐都惊动了。”

    既然这铁扇公主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白榆也没客气,反正她也听得出这称呼中到底含着多少真情实意,接下来无非是看谁先忍不住罢了。

    “谁让人家是那位三太子呢,行事作风一贯如此,我可得罪不起。”

    铁扇公主似笑非笑道:“更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点情分在的。”

    听了她这话,白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既是有情分在,姐姐这回岂不是得帮帮他,”她竭力不将自己警惕的样子表露出来,违心地说道,“不然怎么担得起‘情分’二字。”

    “是吗?”

    对方闻言挑起眉梢看着她,没过多久,忽然像终于绷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

    “罢了罢了,我也不逗你了。”铁扇公主好笑地说道,“本来我觉得看你这表情,再演下去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细一思索又感觉这么做好像不太厚道,行了,就到此为止吧。”

    白榆:“………………?”

    她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显然更让铁扇公主心情愉悦了,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审视似的上下打量着白榆。

    “说句实话吧,与那位三太子有过交情的也不是我,我家大王跟他打过交道,不过那整日不着家的东西……不提也罢。”她柳眉一挑,说到牛魔王的时候语气尖锐,白榆毫不怀疑如果她再说下去都会立刻去把牛魔王暴打一顿——如果她做得到的话,但她话锋一转后,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所以呢,这情分是帮也可,不帮也可,关于这一点……”

    铁扇公主唇角又勾起一个笑来。

    “地涌夫人觉得如何?”

    这下铁扇公主也不再卖罐子了,甚至还直接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白榆心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要是哪吒为了找她把这消息散布出去……那还真是有点不妙了,得隐匿自己的身份才行。

    她又打量了铁扇公主两眼,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与刚才无差的盈盈笑意。

    这看上去倒不像是要把她的消息卖给哪吒的样子。

    “如果我说,”白榆试探着开口道,“希望夫人把我的事瞒下来呢?”

    “可以啊。”

    铁扇公主答应得干脆,她拨弄了几下自己葱白的手指。

    “这么做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反正我整日在这翠云山待着也是无趣,要是就这么当个从犯倒多了几分趣味。更何况,”她笑得就像想要看场好戏似的,“我可还没见过那三太子像这样四处找人过呢,自然也会好奇到底是何等人物让他找的那么心急,更好奇他到底会急到什么程度。”

    ……这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吧?!

    不过无论目的如何,对于铁扇公主愿意帮着她藏身这一点,白榆还是挺感激的。虽然还无从证实哪吒来此处找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可目前来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看不出铁扇公主对她有什么恶意,也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在这里待上几天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白榆一连待了几天,侍女们传来的始终都是平安无事的消息,这让她多少放松了些。

    这芭蕉洞不比内里别有洞天的无底洞,无底洞洞口直通地下,内部却与寻常院落无二,还亮堂堂的有如阳光照射一般。

    而芭蕉洞越往里走就只能越发昏暗了,只能依靠油灯照明,连着在洞里闷了这么多天,饶是白榆也觉得有点憋得慌,主动跟铁扇公主提出了出去溜达溜达的要求。

    “想去就去呗,”铁扇公主一面取下指甲上敷着的丝绵,一面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反正到时候被找上的人也不是我。”

    她似乎对逗弄白榆这件事格外有兴趣,奈何白榆这两天早就摸清了她的套路,就算内心咯噔一下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让铁扇公主笑了去。这时候看不见她想要看到的表情,铁扇公主还真有点失望。

    白榆可不管她失望不失望,捏着诀转了个身,变出来的打扮与铁扇公主的侍女如出一辙,脸则变成了过眼既忘的大众脸。

    “这样如何?”

    上下瞧了两眼她现在的样子,铁扇公主招了招手,白榆刚凑过去,就看见她手指伸了过来,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鲜红发亮。她的手指却只是在白榆额前虚空中轻轻一点,便道:“好了。”

    “这是做什么?”白榆自己伸手摸了摸,意料之中地没摸到任何东西,“什么法术?”

    “为了以防万一做的一点不值得提起的小手脚而已,”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满是自得,“能让你更不容易被看穿,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

    “你大可不必那么看着我。”

    铁扇公主看见白榆的眼神,笑容中倏地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我说过了,我只是图个有趣罢了。要是哪天心情好,没准儿立场还会来个完全调转。”

    白榆一直辛苦绷着的扑克脸终于崩了。

    ……不论如何,能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总是好的!

    外面当然不如芭蕉洞里凉爽,就算翠云山受到火焰山的影响相对较小,从洞里出来的一瞬间还是感受得到扑到脸上的阵阵热浪。白榆以手作扇又在脸边扇了扇,扭头向旁边挎着个篮子的侍女姑娘道:“走吧。”

    这侍女是被吩咐来与她同行的,要是真发生什么状况还有个熟悉地形的在一旁照应。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铁扇公主也没忘使唤人,“这个时节,后山的缅栀子应该开了,摘些回来晒干煮水喝吧”就是她的原话。

    念自己好歹也算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白榆也就应下,和另外那位侍女——她记得名字是叫做琥珀——一同来到了后山。白里透黄的花朵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开了一大片,摘花的事情实际上用不上她怎么动手,手脚麻利的侍女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篮。

    白榆一边慢悠悠地学着她的动作摘上几朵,一边寻思着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见哪吒的消息,兴许不日就能离开这里接着往东土大唐走了。

    事实证明,有些糟糕的想法就算只出现在脑海里而非说出来,它都很有可能会成真。

    篮子差不多已经满了,白榆也疏通了一下筋骨觉得自己又满血了,准备收拾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

    谁在那里?

    还不等她们问出口,那人便自行开口道。

    “如若我没有记错,此处是罗刹女的地盘?”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白榆整个人都差点炸了。

    她侧头偷眼瞄了一下。

    就在她身后,这段时间只是传闻在附近而一直都没出现在翠云山的、她以为之后也不会出现的哪吒半靠在足有一人多宽的树干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

    白榆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上天的恶意为何物。

    她躲在芭蕉洞里的时候哪吒不出现,偏偏是在她出来放风的时候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啊?!

    “是,”旁边那侍女姑娘连忙接话道,“我们正是侍奉奶奶的,不知三太子到这里有何贵干?”

    哪吒似乎并不在意被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接着道:“我只是在找人时顺路来到这儿,你们最近可有见谁从此处经过?”

    他这话听上去更像是随口一问,想是也不觉得她们两个小侍女能知道什么。

    “……没有,”侍女琥珀做出一副略一思考后才认真回答的样子,“火焰山上燃的是三昧真火,常人少有能耐得住这炎热的,附近虽有人家居住,旅人通常却是很少从这边走的,而到了翠云山这儿的就更少了,上一次有人路过还是十多天前呢。”

    “是吗?”

    在他们两人交谈期间,白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决定闭嘴保持沉默,她注意到哪吒仍然是先前她见到的那副装束,明明过了这么些天却看不出沾过什么灰尘尘土。白榆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哪吒的视线就忽然从侍女移到了她的身上,两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想到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的心脏一瞬间紧缩起来,生怕哪吒注意到什么。

    而哪吒确实是注意到了。

    他本来已经听信了几分那番说辞,看向眼前另外一位侍女也不过是下意识之举,可视线相撞的瞬间却有一种微妙而熟悉的感觉袭来。哪吒眯起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再瞧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你们两个当真都是罗刹女手下的?”

    “那还哪能有假,”琥珀立刻应声道,“我们俩出来也是奉奶奶的命令来后山摘缅栀子来泡水喝的,三太子不信,随我们进琵琶洞跟奶奶问个清楚就是。”

    哪吒却不听她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白榆——或者说,是盯着白榆化身的那位侍女。

    沐浴于这样的目光之下,白榆被极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她又觉得那眼神就像是直直扎过来的刀刃似的,简直就要刺破她现在的伪装,一直刺到她心坎里去。

    “哥——”

    她差一点就没绷住叫出往常的称呼然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抖搂个干干净净,幸亏才出了个气音,白榆就意识到了失言,硬是把后半部分憋了回去,听上去就像是惊慌之下自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似的。冷汗出了一身,她干脆心一横,顺着刚才那趋势就做出了一副瑟缩惊惶的模样。

    “这、这周遭实在是格外的热,”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为,三……三太子既然是要找人,像琥珀姐姐说的那样去洞里拜会一下奶奶,让奶奶帮忙留意一下应该能对三太子有所帮助。”

    旁边的侍女琥珀也是反应机敏,马上就接着她的话开了口。

    “望三太子见谅,她也是一个多月前才被我们奶奶收留的,口齿不大清楚不说,做事还笨手笨脚的。”为了配合说辞,琥珀还气不过似的拍了拍白榆的后背,“要不是奶奶好心,她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三太子见笑了。”

    “……也罢。”

    哪吒的那点怀疑似乎终于被打消了大半,眼神也总算是从白榆身上移开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还不敢让哪吒看到。

    “父王限我今日之内就得回去,”说到这句之时,他语气中颇有几分嘲讽,“时间不够,我就顺路过来问一句,所以和你们一同过去专门叨扰就不比了。不过还请帮我捎带句话给你们奶奶,我知道她消息灵通,我在找人以及所找之人的样貌想必也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作为当事人,白榆的感觉非常奇妙,而她边上的琥珀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转告你们奶奶,让她若是见到了符合描述的女子,及时通报与我,事后必有重谢。”

    ……等等!别啊!

    负分!差评!

    白榆满以为自己会从哪吒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描述评价,却没想到他只是这么说道,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她之前也曾经旁敲侧击地试图从铁扇公主那边问出哪吒现在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可对方愣是笑得神秘还一句话都不肯透露,只道让她自己去打听,她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来熟悉的人去问。白榆也不是没有去向几个侍女问过,不过问到的人不是摇头说不知就是严防死守地同样不答。

    要说这心态也着实奇怪,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白榆想来也觉得哪吒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但铁扇公主表现出的那副样子说明好像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这就更激起了白榆的好奇心,再加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作怪,她非常想知道哪吒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允许她问出口,不然只会更加引起哪吒的怀疑。

    带着半是失望半是松了口气的矛盾感觉,她目送着哪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天边,这才感觉到双脚一阵发软,心有余悸地跪倒在了地上。

    “夫人,”琥珀连忙来扶她,“方才形势所迫,琥珀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琥珀。”

    “我知道。”

    白榆摆了摆手,没急着从地上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紧张感才逐渐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得过了头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等到回了芭蕉洞,铁扇公主听她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得简直是前仰后合。

    “那么,”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她向白榆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都已经回去了,我也没必要再躲着藏着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言语中没有半分的不确定,“我就……先接着去做我想做的事,以后要是再发生什么……就再做打算好了。”

    “你倒是乐观。”

    铁扇公主又挑了挑她那柳眉:“我可不觉得这事情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白榆如是总结,“人生苦短须及时享乐,想做的事一定要尽早去做,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就算她自己有时间,别人可不一定有时间有寿命慢慢耗着。

    话虽如此,她赶路的方式实在是随性得过了头,想沿途看看风景时便只靠双脚走路,走路走累了走烦了就卷一阵风直接飞上一段。在和那群商人们同行时,白榆便见过他们身份的凭证,于是自己也依照印象中的依葫芦画瓢地生造了一个,这一路上也没出过什么破绽。

    就算是顾虑哪吒像对铁扇公主那样留下自己的眼线,既然他本人不在,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这一路上也未曾撞见过什么妖怪,白榆忽然觉得生活真是平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手里银两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减少,不过暂时还不用担心用完,她估摸着自己再按这个速度走下去,离到大唐就还需要小半年的时间,要是纯靠飞得那就至多不过一个月。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池。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

    当白榆走进街道,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就傻了眼。街口的人是都熙来攘往,可都是长裙短袄的打扮,也就是说,不分老幼皆是女性。从做买卖的到过路的,其中见不到一个男人。

    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继续仔细打量着,确信自己所见不虚。

    不会吧?

    这难道是真的?

    还真让她撞见了传说中的女儿国?

    白榆的衣着打扮与当地风俗不同,加之相貌昳丽,自然招致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不过绝大多数人只是嬉笑而过就接着去忙自己的事了,也有好事者上来询问白榆的来历,得知她是一介旅客后就好心让她去迎阳驿注名上簿,这样才能放行。

    要是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白榆才不会管什么名簿的登记,但这里可不同于别的地方,她早就对这个国家好奇许久了。

    衙门匾额上书“迎阳驿”三个大字,她就在那里见到了隶属于迎阳驿的女官。女官记下她姓名,又取了她伪造出来自认□□无缝的凭证,称要进宫去请女王陛下过目放行,在这期间她可以在驿内歇息。

    “这里的民风与我的家乡及所经之处大为不同,”白榆如实地说出了她的想法,“能不能让我在这街道上四处走走,放心,没有允许我绝不会踏入城门半步的。”

    女官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于是,在迎阳驿驿丞进宫期间,白榆就大大咧咧在街道上逛了起来,她丝毫不担心关文会被女王或是其他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她都已经走了这么久还未曾被人戳穿,那上面自然是没有任何纰漏的,就算是有,大不了直接从这女儿国跑路,重新换个身份就是了。

    这里的房屋齐齐整整,铺面轩昂,既不少米店也不少酒肆,竟是比她平素见过的差不多大小的城池还要繁荣上几分。

    她这是从西向东走,等到出了这女儿国再往前面走走,应该就能见到那条谁喝谁怀孕的子母河了?

    “郎中,这眼睛……”

    路过某家医馆时,白榆的耳朵自动捕捉到了这样的字眼,她脚步不由略一迟疑。

    “难道就真的没治了吗?”

    她朝里望去,发现是一个妇人正揽着一个女童,看她们身上所穿的面料就足以判断出家中也是颇为富裕的。

    被称为郎中的年老女性闻言摇了摇头。

    “她这眼睛病得蹊跷,我是诊不出病因何在了,自然也没得法子。”

    接下来便是一阵长吁短叹,白榆驻足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也觉不忍心,这就想要接着迈步往前走去。这老郎中一看就是经验丰富又在这里小有点名气的,不然估计妇人也不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找她求助,只可惜……

    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和脚步声,想是母女二人从医馆里出来了。小声的啜泣也一并从身后传了过来,白榆叹了口气,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小女孩低声跟她妈妈说道:“母亲,难不成以后我就真的再没办法看见父亲了吗?”

    ……父亲?

    在这惯例是喝子母河河水怀孕诞下婴孩的国家里,孩子哪来的父亲?

    她还记得,描述中女儿国至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男人来了啊……?

    白榆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见妇人紧紧抱着她的女儿,与此同时,还有些紧张地往这边看过来,但在看见白榆装束时勉强松了口气。

    “姑娘……”她迟疑道,“不是我这西梁女国的人吧?”

    ……

    面对着眼前豪华的宴席,白榆拿着筷子都不知道该先夹哪道菜好。

    因为不小心撞破了别人家的秘密,而被女主人专程请来家里写作招待读作封口……这种事情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耻啊?

    “姑娘既然是外面的人,想来也不会产生其他的误解,但还是解释明白为妙。”妇人自称姓周,单字一个煌,“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在这城东边有条河,名为子母河。河水十分特殊,这里人等到二十岁便会去吃那河里的水,那之后便会腹痛怀胎。”

    她知道她知道,她还知道有东土大唐那边来的取经人喝了河水以后,纵然是个男人也怀上了孩子呢。

    “实不相瞒,这孩子确实与西梁其他孩子不同,”妇人道,“是我与早年走商时认识的人生下的,只不过告知其他人说是和别人一样喝下子母河的水才……”

    白榆本来对人家的家事不感兴趣,听到这话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也真是巧了,我前不久被一伙商人救下,其中便有人与他妻子和孩子失散,”她想起刘叔的事,不由唏嘘,“如今只剩下了个他妻子打的玉佩络子。”

    周煌:“………………”

    白榆:“…………………………”

    瞧着对方的脸色,白榆觉得这事真是奇了。

    “他姓刘。”

    她再次试探着说道。

    接下来的发展就一点都不出乎白榆所料了。

    这位周姓妇人也算是个奇人了,女儿国一向自给自足,又地处比较偏僻,不然也不至于从开国后就没有“人种”——寻常百姓这么称呼男人——来此,就算如此,也少有人专门往外跑的。周煌便是个例外,主动向女王请愿便外出为商,出来后发现其他国家此时多是以男子为尊,如此可知她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处境不易。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刘叔相识相知,但也没忘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责任,便在留下一封书信后带着自己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财富回了西梁女国。然而,当她回来以后才发现已经怀有了身孕,思来想去决定生下孩子,但是对其他人瞒下了孩子的身世,只在孩子懂事后将身世告知了孩子。

    而前不久,她的女儿忽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身体其他地方没出现异常,只是眼睛就此瞎了。

    她得知了如上所述的事,自觉无权对别人的感情状况作出评判,就同时也将自己和刘叔认识的经过和从刘叔口中听到的他的看法一并转达给了妇人,对方对此也颇为感叹,甚至还留白榆在家里小住了几日。

    等到准备动身离开,已经是第四天了,在这期间她也成功拿到了倒换完毕的公文,白榆临走时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看着她黯淡无神的双眼,心里也有点发闷。

    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老鼠精也是,不然估计也可以做点什么了。

    “我会试着找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她说,听在妇人和女孩耳中可能只觉得是轻飘飘的安慰,不过对于白榆而言,单纯是她们俩的身份就足够她帮她们一把了,“一定能把眼睛治好的。”

    妇人还专门为她准备了马车,一直要把她送到子母河边渡河处才行,不论白榆怎么推阻都坚持认为她只是在客气,说乘马车走三四十里总比徒步走来得便捷。白榆也没法再推拒这份好意,最后只好应承下来,心道明明她飞起来比乘马车还要便捷呢。

    子母河的河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清澈,乘上摆渡妇人撑的船、行驶到河中央时,白榆伸手捧起了一捧水,却怎么也瞧不出它与寻常的水到底有什么不同,喝到肚子里怎么就能直接怀孕了。

    作为一个理科生,特别是一个穿越前都在做实验的理科生,白榆对此非常抱有研究的兴趣,她用随身携带的水壶舀了满满的一壶——她当然还不会傻到自己喝,而至于该怎么用还没拿定主意,要是随便给别人喝也是很不人道的,总之,先留着以后用总归没错。

    梢婆这船撑得也是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河岸那边,白榆背着自己的行李从船上跳下,也没忘依照惯例给人家撑船的几文钱钞。

    白榆心情不错,打算再走走,若是看不见人烟就干脆接着直接飞一段算了。

    不过,她还没走多久,就看不远处有人迎面走来。

    重点是……那人她见过。

    白榆:“………………”

    对方:“…………………………”

    两人四目相对。

    束哲拔腿就跑。

    对方这行动直接把白榆弄懵了,不过她也没愣几秒,立马也反应了过来,只是行为举止也受了对方的影响——她也跑着追了上去,完全没想过自己其实可以靠飞的。

    “我去!”白榆一面死命撵在束哲后头追,一面气喘吁吁地喊道,“你跑什么啊?!”

    “你这不是废话?”他一边跑,一边竟然也能腾出空来往后瞅一眼,一瞅还吓了一跳,“你怎么跑这么快?!”

    废话!因为她在学校里八百米就能跑第一拿满分!

    现在再加上老鼠精的身体素质,速度绝对没话说!

    白榆追得很拼命,束哲逃得也很拼命——在他看见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之后就尤甚,以至于两人一度处于了胶着状态。明明就差一个胳膊多点就能够得到的距离了,白榆尝试了几次硬是没抓住对方。

    这状态很快被一个小小的意外给打破了,白榆跑着跑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被路面上一块凸出的石块给绊了一跤,她已经开始往下倒去。白榆狠狠一咬牙,并没有就此放弃。

    ——这一摔倒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在倒地之前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近在眼前的束哲的小腿,把他也拖了个大马趴。

    两声接连的沉闷倒地声以后,白榆和束哲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谁都没有说话。

    “你这……”半晌后,束哲闷闷地开口道,“是在干什么?”

    她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拜师啊。”

    “……你见过这样的拜师?”

    “今天之前没见过。”

    “那啥,”他沉痛地转过头来,白榆看见他蹭了一脸的土,“你先把腿放开,咱俩好好说话。”

    “哦?难道你不会在那之后就直接跑掉吗?”她反问道,看到对方的表情后沉默了一下,“不要摆出‘哎居然被你识破了’的表情啊!”

    白榆觉得自己一见到束哲这个家伙,整个人都被他给带歪了,本来在别人面前绷得很好,一见到束哲……这个人一定有毒!

    不过人家实力到底摆在那儿呢。

    “唉……算了。”

    束哲别着身子半坐了起来,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镜子和手帕,把脸上的土都擦掉,一边认了命似的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我本来还以为,自从上次见面以后这辈子就不可能再见到了,所以就用那句话糊弄一下你。”他沉痛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还是在这儿遇见了。我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想要来这西梁女国转转呢。”

    “也罢……”束哲挥了挥手,“我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拜师就拜吧。”

    说实话,白榆一直觉得束哲这人……就算今天他不答应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没想到……

    确定他这也不是缓兵之计,她这才放开了双手,也掏出自己的手帕把脸边上沾到的一点尘土擦掉,擦着擦着,忽然反应过来了束哲刚才自言自语说的话。

    “你刚才说……”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来这西梁女国转转?”

    “是啊。”

    “但是西梁女国自开国以来就没男人来过了,”白榆迟疑道,“你这一去岂不是……”

    一察觉到有不和谐的画面冒了出来,她就迅速清空了脑内的黄色废料。

    束哲却回答得理所当然:“谁说我准备穿男装进去了?”

    白榆:“……………………………………”

    白榆,心理年龄年方十九,身体年龄三百余岁,生平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师父到底是有多么不着调的事实。

    ……

    战靴的靴底踏在厅内的地面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清脆响声。

    坐在正对面的中年男人听见这响动,抬眼看来,他手上托了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这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

    哪吒一撩披风,单膝下拜。

    “孩儿随朝护驾来迟,见过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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