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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公子

    三月中旬,烟柳翠微,花笼浅径,春意醉了整座京城。

    汇春胡同一所宅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树荫下设有石桌,桌上有佳肴美酒,桌旁围坐着三个人:一个少年,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少年看起来十四五的年纪,五官极是精致瑰丽。一双眼睛神光充足,灿若星辰,周身透着优雅贵气。他坐在那里,喝酒时多,说话时少。胖子与瘦子称他饶公子。

    胖子是工部员外郎方元碌,中等个子,一张脸像是弥勒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可亲。工部掌管营造修缮宫殿官衙、各地屯田水利,每个职位都有捞不完的油水,方元碌油光水滑的一张胖脸、惬意的笑脸适度地展现着他的日子有多舒坦。

    瘦子有方元碌比着,显得又高又瘦,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他是汪鸣珂,如今的确是太不如意,在吏部的官职混丢了,赌场上失意,发妻前两天带着一双儿女跑了。

    此刻,方元碌正对汪鸣珂说道:“你对我总没个好脸色,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外乎是怪我拉你下水赚昧心钱,才到了这地步。可你也不想想,今年已经罢黜了多少吏部、兵部的官员?那些人不乏两袖清风的,不还是卷包袱返乡了。你已经算是不错了,没人追究你别的过错,只丢了官职,没事多拜拜菩萨吧。”

    汪鸣珂瞪了方元碌一眼,“我何时怪你这些了?我气的是你拉我去赌坊,到如今我输得家都散了。”

    方元碌抬起胖手,拍了拍额头,好笑不已,“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赌鬼性子,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早知如此,真不该带你去赌坊那种地方。”说着就觉得自己有些冤枉,“我也赌,怎么没输得家徒四壁?可见这事还是因人而异。你抓紧把妻儿找到,日后收敛些。”

    末一句说到了汪鸣珂的伤心处,颓然长叹一声,“说起来,要不是到了我丢官的地步,她为着孩子的前程,总会留在家里的。我要是事先知道皇上一心偏袒定远侯,怎么会凑热闹上折子弹劾他?可我不凑那热闹也不成,同僚顺带着参我一本,把我那些事都抖落出来,我下场恐怕会更惨。”

    “这倒是。”方元碌认同地点头,转而说起汪鸣珂提及的另外一事,“偏袒定远侯是真,可偏袒他的到底是皇上还是太后、皇后,就不好说了。”他语声压得很低,视线扫过近前两人,“不瞒你们,工部正在修缮的那栋闲置多年的王府,是上面要赏给定远侯的。我看那精益求精的架势,可不是让定远侯多个虚置的宅子,分明是准备着让他携家眷入住。如今宅子就要修缮完毕,定远侯入朝堂为官的日子想来也不远了。”

    汪鸣珂半信半疑,“定远侯虽然平定了外忧,可西域内患不是闹得正厉害么?草寇、乱党有数万之众,要铲除这些人,可不比打得西夏称臣容易分毫。最让人头疼的,恰恰是窝里斗的情形。若非内战吃紧,定远侯怎会连回京娶妻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这倒是。皇上选在这关头为他赐婚,要凤阁老长女远嫁西域,是不是就是怕他与草寇、乱党联合起来造反?”方元碌提及今日京城热议的事,很有些感慨,“只是可惜了凤大小姐,风风光光出嫁,却在途中香消玉殒。她这一出事,连带的让凤阁老屡次向皇上讨说法,反而惹恼了皇上,落得个返乡致仕的结果。”说到这里,他语声顿住,看着汪鸣珂苦笑。凤阁老致仕之前是吏部尚书,凤阁老一倒台,吏部大部分官员也被带累得纷纷获罪。

    汪鸣珂喝了一杯酒,目光微闪,“不对,赐婚这事不对,太过蹊跷。”

    方元碌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说?”

    汪鸣珂视线落在手中空掉的酒杯,陷入沉思。

    方元碌无奈,转而看向饶公子,“公子怎么看?”

    饶公子轻摇手中竹骨折扇,勾唇浅笑,“在我看来,整件事像是一个局,凤阁老的下场,是上面早就算计好了的。”

    方元碌皱眉思索,一面分析,一面喃喃地道:“联手……太后这几年干涉朝政,常与皇上意见相左,可对于皇上重用定远侯霍天北,却从无异议。霍家祖籍京城,老侯爷二十多年前就被派往西域御敌,先后任总兵、总督……霍家虽说被钉在那里多年,可每过三年都要经吏部考绩,皇上才能决定定远侯是否在西域留任,这赐婚让凤大小姐远嫁的事,就真不对了……”

    汪鸣珂接上他的话:“皇上赏识定远侯霍天北,天下皆知,大可先下赐婚旨意,让霍天北平定内患回京领封赏时迎娶凤大小姐——霍家祖宅一直有专人照看着,如此才是皆大欢喜。远嫁岂不是多此一举?如果说上面不放心霍天北,凤大小姐是被派去监视他的,又怎么会死在远嫁途中?远嫁西域一路走官道,住驿站,便是有匪盗,也不敢打凤大小姐的主意。如果她是皇上派去的眼线,眼线莫名其妙死了,皇上岂会不动怒,可事出之后,皇上摆明了是息事宁人的意思,哪里在乎她的死活。”

    “那你们的意思是……”方元碌迟疑地道,“皇上是绕了个圈子,让凤阁老倒台。掌上明珠死得不明不白,任谁都会气恨难消,皇上一直含糊其辞,任谁也会生出怨怼。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君要臣死,臣子哪里有活路。”

    饶公子与汪鸣珂俱是缓缓点头,可前者认同之后,还有一点不同的看法,“要凤阁老倒台的,如你之前的话,是皇上还是太后、皇后,不好说。”

    方元碌与汪鸣珂相视一笑,对这话的意思心知肚明。今年是元熹帝登基第四年,这九五之尊时常沉溺于声色犬马,三不五时就因宿醉或美人在怀罢免早朝。如果说他曾有过英明之举,就是登基之处接受了三位阁老的联手举荐,重用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霍天北。之后才有了西夏多年来入关烧杀抢掠的局面被终结,才有了一个创下盖世奇功的名将、二十岁便坐上总督位子的权臣霍天北。

    谈论了一会儿朝政,饶公子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方元碌,“去年此时,我将几万两银子放在了四通银号,今年大掌柜的连本带利地还了。没你这内行人引荐,我若是找错了主家,少不得血本无归,这是给你的分红。”

    方元碌连连摆手推让,“公子如此就见外了。去年到此时,没你三番五次拿出银子救急,我早就没进项了,如今日子怎么会这般宽裕。”

    “拿着吧。”饶公子将银票拍在方元碌手边,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在醉仙楼设宴请二位畅饮。”

    方元碌与汪鸣珂连忙起身,亲自送到门外,看着饶公子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往回走。

    方元碌不解地道:“认识他两年了,到如今还是觉得这少年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汪鸣珂不免吃惊,“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忘年交么?这话是怎么说?”

    方元碌解释道:“是济宁侯引荐给我的,说是他一个远方表弟。我初时见他谈吐不凡,有真才实学,又明了朝中局势,来日定非池中物,便起了结交的心思。你是爱才之人,我当然要引荐给你。可这两年下来,他无心功名,只一心求财,便让我看不明白了。最奇的是他在京城不曾置办产业,我至今也不知他住在何处,相见不是在济宁侯府中,便是在醉仙楼。”

    汪鸣珂想了想就释然,笑道:“换了我是饶公子,也不敢跟你我这类人交实底。”

    “我们怎么了?”方元碌不服气,振振有词,“多少官员都在贪赃枉法,我们赚的是贪官的银子。哪个当官的都一样,只凭俸禄哪儿活得了?”

    汪鸣珂却是叹息一声,“哪里都是欺上瞒下的贪官,长此以往,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管那些做什么,我只管见缝插针,活得惬意些。”方元碌扯着汪鸣珂的衣袖,“走,喝酒去!”

    饶公子的马车出了汇春胡同,就被一个策马而来的人拦下了。

    饶公子透过帘子缝隙看了一眼,便低声询问跟车的小厮:“高程在哪儿?”

    小厮道:“远远的跟着呢。”

    饶公子吩咐道,“你快去叫他赶过来,马车调头。”

    语声未落,小厮余光瞥见马上丰神俊朗的男子跳下马,手握着鞭子走过来,立时变了脸色,战战兢兢行礼,“侯爷。”

    济宁侯萧让的俊脸上隐有薄怒,目光如炬地看着马车,沉声道:“阿娆,还不给我出来?”

    2云筝

    饶公子隔着帘子,语带笑意:“表哥还是上车说话吧。车上有茶,你先润润嗓子再训诫。”

    萧让上车之后,脸色更差,“不是与你说了么,这阵子别跟官员走动了,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说着话,没好气地掐住对面人白皙如玉的脸颊,“明日我就跟方大人说饶公子暴病死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国公府做云家二小姐。”

    云筝笑着打开了萧让的手,全没了做饶公子时的镇定沉凝,“我当饶公子正起劲,你给我拆台我可不干。”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拍到他手里,,“我出来见方大人也是有正事。这是你去年让我放到银号的那八万两银子,方大人从中说了几句好话,大掌柜的给了高利,今日钱回来了,我总要给他点儿好处。”

    萧让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露出了笑意,“你不说我都忘掉这回事了。”又将荷包丢到云筝手里,“给你吧。”

    云筝却是笑道:“我自己会赚钱,不缺你这点儿银子。”

    萧让黑着脸去捏她的鼻子,“你还好意思说?方官吏债,放印子钱,哪一样都上不得台面,你以后再没个正形,我只能禀明姑姑、姑父了。”

    云筝笑着格开他的手,这才辩道:“哪一样不是你领着我去做的?没你在后面给我撑腰出银子,我怎么能赚到钱?现在你要抽身而退,我当然也不会继续胡来了,放心吧。”说着话取过温着茶水的茶桶,给萧让倒了杯茶,“喝口茶,消消气。”

    萧让喝了口茶,想了想,将荷包收入袖中,“我赚到的银子分给你一部分,这些我去兑换成银锭子给你存起来,等会儿告诉你存在何处。”

    云筝敛去笑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到这两年常有得道高人出入济宁侯府,再想到他二十岁了还是无意娶妻,潜心研究佛法,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表哥,你该不是……”

    萧让目光变得温和澄明,“放心,我不会剃光头出家,不过是想放下尘世浮华,余生游历天下。”

    “……”云筝知道他的秉性,从来不说一句空话,只能提醒道,“济宁侯府百年的荣华,要葬送在你手里了么?”

    萧让却道:“赶在那杆子见风使舵的言官弹劾之前,我已上折子交待了几个失职的罪名,请皇上除去济宁侯一爵,兵部的官职另寻贤才将我取代。与其等皇上将欲加之罪扣在我头上,还不如自断前程。”又安抚她,“这些我跟姑姑、姑父说过了,他们也同意,你别担心。”

    “……”云筝已分不清,是朝中局势所迫,还是他已无心为官。

    “我带你去个地方。”萧让起身下车,策马带路。

    去的地方是一所民宅,所在的街道没有名字,离汇春胡同只隔了一条街。宅子正屋居中而建,房前屋后为院子。

    萧让命随从全部等在门外,与云筝走往后院,“这儿是我一个小厮的住处,过几日就卖出去了。”

    让云筝经常一头雾水的只有这个表哥,此时更是不明所以,也就没应声。

    萧让带她到了后面院子西墙角的一口枯井前,指着幽深的古井道:“我那小厮的妹妹前两年被人毁了清白,投井死了,事后小厮的父母说宅子夜间不大安生,去年先后死了。”

    云筝没辙地看着他。

    萧让知道她满心狐疑,笑着为她解惑:“我找人从这井底挖了条地道,尽头处造了个暗室。手里有四十多万两两银子全部换成了金条、银锭子,加上你刚给我的这八万两,能凑个整数,这几日就分批送到暗室。”说着拍一拍她的肩头,“暗室里的金银都给你,当我送给你的嫁妆。”

    云筝瞠目结舌,“给我那么多的嫁妆?你这是要散尽家财么?”

    “说对了。同宗那些畜生这些年都盯着我的家财,我一分一毫都不会给他们。”萧让笑得洒脱,眼神狡黠,“猜猜看,地道的尽头在何处?”

    云筝思索片刻,“不会是在方大人汇春胡同那所宅子下面吧?”

    “聪明,没错。”萧让笑道,“就在那所宅子的后罩房,是西面两间地下。什么时候手头拮据了,你想法子把他的宅子弄到手住几日,往下挖就能看到那些箱子。”

    “那么多银子……”经手之人又不少,云筝不大相信自己有花得到的好运气。

    萧让依然在笑,笑容却透着残酷,“日后知情的只有你我二人。”他绕着枯井缓缓踱步,“这口井也会填平。”

    云筝自然听出了话中深意,觉得脊背发凉。

    “都是有过失的,正好一并发落掉。”萧让漫不经心地解释一句,转身往回走,“你那些闲钱要不要存起来?”

    云筝想到了这些日子纷纷遭殃的官员、眼前这人的经历,点一点头,“这两年赚的私房钱都给你,也存在这儿。回去就让人把银票送到你府中。”说着拍拍他的肩头,“我估摸着是花不到。倒是你,何时在外漂泊累了就回来,用这些银子成个家,让我放心。”

    萧让嘴角一抽,“我又不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出门游历也不是去败家。”说着摆一摆手,“随你怎么想吧,记着这档子事就成。”

    “放心,忘不了。”

    各自回府之前,萧让叮嘱道:“日后不许再四处乱跑,好好儿在家替姑姑主持中馈,等着找个好婆家。你都十六了,别人在你这年纪已生儿育女,总扮男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云筝瞪了他一眼,“知道了,啰嗦。”

    萧让笑着飞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

    成国公府,二小姐居住的院落。

    西次间里,丫鬟琥珀正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满脸焦虑。听得北窗被人推开,凝眸去看,不由笑起来,“我的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大小姐正在院外吵着要见您呢。。”

    云筝从窗外翻进来,一面走向东面寝室一面动手宽衣,一头长发也散开来,“衣服准备好没有?”

    “备好了,在床头的杌凳上。”琥珀跟在后面捡起长袍、发冠。

    云筝到了床前,已脱得只剩了中衣,蹬掉薄地靴子,趿上睡鞋,拿起衣服转去更衣,嘴里吩咐着:“把要核对的账目放到东次间,笔墨算盘也准备好。打发不走大小姐的话,就让她进来。”

    “好。”琥珀把手里的东西收到柜子里,嘴里不免抱怨,“哪一家的千金小姐跟您似的?动不动就翻自己闺房的窗户,夫人要是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云筝打断她的抱怨,“表哥不让我出门了。”

    “那还好。”琥珀关上柜门,转去备好云筝所需之物。

    此时,大小姐云凝一路走走停停,斥责了几个拦路的丫鬟婆子,这才如愿进到云筝房里。

    刚进厅堂门,就听到清脆的拨动算珠声。“不是说不舒服在睡觉么?”云凝狐疑地嘀咕着,走进东次间。

    云筝坐在炕桌前,握笔的左手记下一个数字,右手纤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她高绾着随云髻,插着金镶紫水晶簪子,穿着艳紫绣金色牡丹上衫,珠灰闪缎百褶裙,房间都因她的美艳显得更加明亮、华丽。

    云凝脚步一滞。云筝衣饰的配色向来大胆出挑,总是别出心裁又能将分寸拿捏得当,惹得多少闺秀、少妇争相效仿。

    有这样一个妹妹比着,云凝的衣饰就显得中规中矩,总是心生沮丧,觉得自己辜负了与云筝同样艳丽妖娆的好容貌,久而久之,便有了几分妒忌。

    让她妒忌的,还有她这二妹能文能武会持家,双手可并用,右手会的左手也会。平日里出自云筝手中的字画,都是她左手所作,至于她右手的功底如何,大概只有她自己晓得。

    那又怎样?——云凝如以往一样宽慰自己,女子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如意郎君,而出嫁之后,最要紧还是会讨夫君欢欣。像她一样琴棋书画女□□舞皆精通的女子,才能牢牢抓住夫君的心。舞刀弄枪会持家有什么用?得不到夫君婆婆的喜欢,怕是连持家的权利都拿不到,全无用武之地,平白叫人笑话罢了。

    这样想着,云凝心里好过了不少,仪态万方地落座,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盅,轻轻啜了一口,等着云筝问她过来是为何事。

    云筝却像是没发觉她过来一样,吩咐琥珀:“把我手边的银票全部取出来,留一个整数,余下的让高程送到济宁侯府,亲手交给表哥。”

    琥珀讶然。小姐手里的银票加起来是个很可观的数字,怎么忽然就要全部交给济宁侯?当着大小姐的面却不好询问,称是而去。

    “兵部、吏部的人连连被罢官,济宁侯就在兵部,是不是也怕了?”云凝很有些幸灾乐祸,“怎么?他上下打点缺银子了?”

    云筝当做没听到,将算盘推开,笑问:“大姐过来是为何事?”

    云凝语声柔和地商量云筝:“我娘想在外面开个铺子,用外院管事的名头更妥当。你能不能找个管事,让他帮衬我们一二?”

    云筝摩挲着茶盅盖碗上的花朵纹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种事要三叔点头,我不方便吩咐外院的管事。”

    云凝耐着性子道:“可是我听说,你不是在外面开了两间铺子么?”

    云筝讶然挑眉,“是谁在你面前胡说的?这种话你可不能信。”

    鬼才信,云凝腹诽着,耐着性子道:“就算没有这种事,你打理内宅,经常有事找外院的人,那些管事还不是随你吩咐?”

    “内宅的花销都要从外院支取,我当然少不得找外院的管事。”云筝很诚挚地看着云凝,漾出歉意的笑,“至于你说的事,必须要三叔点头,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云凝冷了脸,“你明知道三叔和我爹娘不合,我要是方便找他,还跟你啰嗦什么!”

    “你们和三叔不合啊?”云筝不好意思地笑了,语声愈发柔和,“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凝瞪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云筝,凤眼满含恼火,硬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来如此,就算把人气得肺都要炸了,这死丫头还是笑容和煦一脸无辜。她能怎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不动声色她却疾言厉色,少不得落个泼辣的名声。最终,她咬了咬唇,又深吸进一口气,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唇畔绽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件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过来找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还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是么?说来听听。”

    云凝坐到了炕桌另一侧,“你与济宁侯素来亲厚,总听他说过定远侯霍天北吧?”

    云筝抬手挠了挠额角,有点儿啼笑皆非。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是有魔力不成,成名后从未在京城现身,却惹得京城的官员、百姓都在议论他。

    云凝语声转低,不是怕谁听到,是因那几件事着实骇人听闻:

    率兵剿杀悍匪时,在阵前军法处决畏战的一千精兵;

    区区一个月光景,法办西域境内二十八名武官,且将二十八人同一日问斩,史无前例。

    二月初,将叔父父子四人下了大狱处以死刑,亲自监斩。

    这些事,霍天北都是事后才补了折子。

    明明是他霍天北嗜杀绝情六亲不认,元熹帝却说他杀伐果决大义灭亲。

    一番话说完,房里服侍的丫鬟俱是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丫鬟更是问道:“大小姐说的是真的?”

    云凝语声笃定:“是真的,我爹房里的小厮刚刚与我说的。这几件事,定远侯写在了一道折子里,今日才送到皇上手里,朝臣也要到明日才能知道,过一段日子就传开了。不相信的话,你只管等等看。”

    云筝的预感却不大好,“好端端的,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强忍着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别急啊,我正要说最重要的那件事呢:皇上要再度为定远侯赐婚,而且,这次是要将云府闺秀许配给他。小厮亲耳听到我爹爹与幕僚谈起此事的。恭喜你啊,要远嫁西域了。”

    3心思

    云筝思索片刻,惑道:“出嫁长幼有序,成国公府大小姐是你,我喜从何来?”

    “就是长幼有序啊。皇上要给云府赐婚,自然要先给大伯父膝下的女儿赐婚。”云凝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再度言不由衷地道贺,“恭喜你啊,就要去西域霍府主持中馈了。”

    云筝懒得再说这些,笑着送客,“你也看到了,我正忙着,你回房吧。这些不是你我该谈论的。”

    “多说也就三五日,赐婚圣旨就下来了,我回房安心等着去。”云凝像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微扬了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

    云筝继续算账。

    琥珀回来后,听说了方才的事,站在一旁,期期艾艾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万一皇上将您许配给定远侯可怎么办啊,他那么心狠手辣……”

    “是我的话,我只能嫁,难不成还要抗旨不从?”云筝微笑,语声到底有些失落,“没法子,这就是女子的命。若生在小门小户也罢了,大不了做出染了恶疾的样子,拖个几年,也就断了嫁人的路。生于官宦之家反倒处处受阻,只能听天由命。”

    琥珀一时愣怔。这是她第一次与小姐谈起这种话题,也就到此时才知,原来小姐不想嫁人,她没办法理解,“闹了半天您是谁都不想嫁,可是不嫁人怎么行呢?孤孤单单的有什么好?”

    云筝反问:“嫁人又有什么好?”

    琥珀睁大眼睛,“不说别人,单说我们成国公府,可就有好几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妻。”

    云筝扯扯嘴角,很是不以为然,“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家族权衡利弊后才有的姻缘罢了。女子能怎样?只能认命,为夫家辛苦劳累,没个尽头。看看我娘,再看看三夫人,哪一个活得轻松?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过是女子劳碌多年得了个贤名罢了。”

    琥珀一时无语。让小姐这样一说,嫁人简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认真一想,又不得不认可:

    国公爷身边一妻三妾,膝下两个嫡出的儿女,另有一子一女是庶出。说好听一些,妻妾成群是为了子嗣兴旺,说难听一些,不过是国公爷对夫人的情意没到一生守护一人的地步。夫人这些年来,娘家夫家两头忙碌,操碎了心,终是累得缠绵病榻。不为此,小姐也不会从三年前就代为主持中馈,小小年纪就要学习那些原本一听就头疼的珠算、心算,要与内宅上下人等周旋——在这种时候,国公爷何时为妻儿分担过一分一毫?可是反过来,官场上的一些是非,国公爷却要夫人出面帮忙周旋。

    三老爷与三夫人倒是伉俪情深,可是三夫人的日子也不轻松。十七年前,三老爷高中状元,一时风光无限。到后来,因为二老爷考取功名也入了官场,为了避免云家树大招风,三老爷辞去官职打理府中庶务。哪一个为人|妻的不盼望着夫君仕途坦荡位极人臣?可三夫人只能看着庶务埋没了三老爷的才华,不能有一句怨言。

    总是女子为夫君付出的多一些,总是女子要随着夫家的命途起落。

    沉默半晌,琥珀才又轻声道:“如果是您嫁入霍家……不会想着法子让定远侯休妻吧?”她服侍的这位小姐,瞒天过海的事情做得多了,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云筝语气平静,“那怎么行。那样的话,不就是给云家抹黑么?”

    琥珀又沉默下去,很为云筝担忧。怀着这样的心思,就算这次不会嫁给定远侯,来日不论嫁给谁,怕是也不能心甘情愿,如何能真正过得欢喜如意?

    倒是云筝,反过头来宽慰琥珀:“别胡乱担心,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不好过。只当是打着算盘过日子,虽说嫁人是亏本儿的买卖,我尽量少亏待自己一些就是了。”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三年孝期,像是一眨眼就过了,真想一辈子都为祖父守孝。”

    三年前三月初七,云府老太爷病逝,孝期内不宜谈婚论嫁,这也是云凝、云筝到十六岁还没定下婚事的缘故。琥珀不由失笑:“大小姐时常担心出嫁时已成了老姑娘,您却总怪日子过得太快。”

    “如果嫁给定远侯的是她……”可就真是一场祸事了。

    云凝那性情,若是到了霍府还不知收敛,很可能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要知道,现在的霍府太夫人,是当朝秦阁老的庶妹,霍天北的二哥三哥皆是她所生。的确,霍太夫人当初不过是秦家笼络老侯爷的物件儿,可在十几年前,秦阁老入阁之后,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想来老侯爷在世时也很看重她,否则先太夫人病故后,怎么能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将她扶正——妾室扶正的事情并不多见,尤其权贵之家,可霍太夫人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妾室扶正可不是交了好运就能发生的事,霍太夫人没有一定的城府,没有一定的手段,不可能拥有今时地位。而这种人,不是非常宽厚明理,便是大奸大恶。如果是后者,以云凝现在的性情,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她最为担忧的,是家族的前程。有秦阁老的事情在先,她害怕父亲或者二叔成为第二个秦阁老,害怕家族中人落入皇上布下的另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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