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3 天神难庇,蕃主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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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鱼城赞普行宫中,随着钦陵横刀自刎,原本略显嘈杂的场景霎时间鸦雀无声,吐蕃君臣们、包括那些刚才强谏赞普重新启用钦陵的少壮将领们,全都惊愕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赞普才陡地脸色大变,浑身煞气弥漫,持刀向下冲来,行至钦陵尸前,挥刀便劈砍下去:“狗贼、狗贼!加布河谷的贱种,怎么敢!竟敢辱我逆我!我还未下令,你竟敢自己取死……”

    赞普状若疯魔,全然不理会钦陵已是气绝,手中的佩刀不断劈砍下去。钦陵本就是布衣入见,身体乏甚防护,而赞普本身壮年勇健,佩刀自是锋锐无比,盛怒之下挥刀劈下,钦陵这尸体霎时间便被劈砍得血肉狼藉,甚至就连四肢都遭到了肢解,抛洒在尸身四周。

    周遭众人眼见这血腥一幕,不免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许多人干脆闭上了眼、或是将视线转向别处,不忍再看这惨绝人寰的画面。

    在场这些人,特别是那些中下层的将士们,对于钦陵的复出是满怀期待。虽然钦陵态度决然的横刀自刎、不愿再为吐蕃效力,让他们倍感震惊与失望,但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赞普仍然如此残忍的戕害其尸身,又激发起众人心中些许怜悯与同情。

    不过这些人也是无法代入赞普的视角,不能深刻体会赞普对钦陵的那种复杂情怀。

    对赞普而言,钦陵自然是他执掌大权的一大障碍,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怨恨。但除此之外,钦陵又是他生命中从通晓人事开始便耸立的一座大山,虽然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压力,但同时也给他施以庇护,保护着他从一个稚童成长为一个壮年王者。

    人无论身份贵贱,生命中总有一些重要的角色不可或缺,比如父亲。特别是在吐蕃波诡云谲的权力角斗场中,如果没有一个强力的庇护,哪怕是血脉尊贵如赞普,只怕也很难顺利的成长起来。

    赞普亲缘浅薄,冲幼之年父亲便一命呜呼,为了活命并顺利继承赞普之位,被送入噶尔家大营生活了数年之久,一直等到承风岭一战,钦陵再次挫败唐军进攻青海的尝试之后,赞普才得以公开身份,返回逻娑城继承大位。

    而在这几年时间里,钦陵就承担了一个类似父亲的保护人角色。那时的赞普因为年幼,未必能对所有的相处细节都记忆深刻,但童年的经历却能对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带来深刻的影响,乃至于会影响人的一生。

    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赞普不再是那个托庇于钦陵的稚童,但幼年时的这一段经历仍然让他感触颇生。也正因此,当他感觉到钦陵的存在已经成为他执掌大权的障碍时,他心中对于钦陵所滋生出的怨恨也就加倍的浓烈。

    当我少年懵懂时,明明是你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祖辈的事迹是如何的辉煌雄大,教诲我一定要努力成长、继承伟大遗志,带领吐蕃走向更大的辉煌!

    可是,为什么你又要背叛我,要站在我的对立面,阻挠我走向伟大的步伐?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所有的关怀保护都是虚情假意,你见到了我的稚嫩软弱,并且从不认为我会有能力超越你。

    当自以为是的真心只是一场玩弄,心中的羞恼怒火便不可遏制,极端的愤怒要么会让人就此消沉、一蹶不振,要么会让人竭斯底里、不顾一切的逆反报复。

    在经过自身的思考,加上国中群臣的煽风点火之下,赞普的心境自然而然的流于后者。钦陵于他而言不只是国中一个权臣,更是他人生中一个梦魇,唯有干掉钦陵,他才能相信自己是强大的,也能向世人宣告他的强大!

    可是当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住钦陵、其人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钦陵居然会选择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他彻底的失去亲手了结这一宿敌、酣畅淋漓的快感。

    除此之外,钦陵临死前那一番决绝的宣言、宁死都不愿再为他效力的背叛,更让他早被层层记忆所掩埋的、幼年时代的软弱彷徨再次翻新出来,涌上心头。

    钦陵对他而言,不只是一个魔障,同时也是记忆深处安全感的来源。他之所以迟迟都不处决钦陵,除了稳定军心、让钦陵亲眼见证他战胜唐军的强大辉煌之外,还有一层羞于启齿的因素,那就是即便他不能力胜,还有钦陵可以托底、扭转局面。

    也正因此,当一干少壮将领们入此强谏的时候,他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也是源于内心深处的安全感诉求在作祟。

    虽然就连赞普自己都未必说得清楚、或者不愿承认,但各种情愫交杂之下,钦陵的自刎而亡是他绝不愿意接受的一个局面。他宁愿相信钦陵是被自己乱刀砍死,通过这种竭斯底里的爆发去抵消心中那份众叛亲离的惶恐。

    赞普的癫狂,让人不敢直视。特别那些请求钦陵复出的少壮将领们,心中的纠结与焦灼更是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不知道该要如何收拾这一惨剧。

    “赞普息怒,赞普息怒啊!噶尔钦陵确是罪该万死,不值得再为这逆贼损伤肝气!今几十万唐军列阵城外,噶尔家贼卒更是傍城设营,急需处理啊……”

    就在群众惊恐、不知该要如何的时候,一道苍老身影冲了出来,上前将赞普紧紧的拦腰抱住,口中不断的吼叫劝解,正是多日来龟缩躲避的韦乞力徐。

    韦乞力徐之所以此际出现,也是因为听说此间变故,担心钦陵再次获得赞普的信任与托付,所以才匆匆来到行宫,恰好看到了钦陵横刀自刎。

    虽然韦乞力徐对此也是震惊不已,并隐隐有一丝窃喜生出,但心里也明白眼下并非幸灾乐祸的好时候。钦陵在蕃国影响巨大,无论其人有无权柄,一旦如此身死,也一定会给蕃军带来巨大的震荡,更不要说眼下强敌在侧、噶尔家军伍更直驻城边,稍有应对疏忽,便可能大厦坍塌。

    听到韦乞力徐声嘶力竭的呼喊,赞普也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顿足下来,看着钦陵那惨被乱刀肢解的狼狈尸身,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似乎不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将、将……咳……”

    赞普张开口,嗓音却是沙哑不清,低咳了几声后,才又厉声说道:“速取毡毯过来,覆盖这逆贼污秽血肉,不准遗漏丝毫!”

    卫军们听到这话,忙不迭依言而行。

    “钦陵、钦陵叛我,他、他竟……乞力徐,眼下又该怎么办?”

    赞普如烫手一般陡地抛掉手中沾满血污的佩刀,旋即便保住韦乞力徐的肩膀涩声说道,眼底甚至隐有水汽集聚。

    韦乞力徐这会儿其实也有些慌,但毕竟是一个历经大事的老狐狸,思绪混乱中还是抓住了几条重要线索:“钦陵负国自戕,一定是早有预谋。噶尔家部伍回撤,也绝非忠良,必须即刻制裁,以免更生大祸!赞普宜速遣精锐,持此贼首示于噶尔家卒众,震慑群情,瓦解军势!”

    韦乞力徐虽然已经意识到城外噶尔家部伍是心腹大患,却仍没有想到噶尔家已经与唐军勾结深刻,下意识觉得噶尔家族众一旦知道钦陵已死、必然会陷入到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赞普听到这话,先是不知所谓的摇了摇头,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但很快便摒弃这些杂念,接着便又说道:“还有呢?噶尔家余孽只是小患,城外的唐军、唐军已经前后夹击,他们、他们必会趁乱攻来!”

    听到赞普这个问题,韦乞力徐先是欲言又止,但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议和!唯今之计,唯有议和,赞普需遣亲贵尚秋桑出城前往唐营,告请休戈……”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在韦乞力徐看来,休戈罢战是最好的选择。此际已是军心动荡,但积鱼城仍有坚固城防,城外的几万仆从军还可稍作维持,蕃军颓败之势尚未完全显露,正是势弱议和的好时机,即便议和不成,往来谈判的过程也能争取到些许喘息之机。

    当然,时至此刻,韦乞力徐也仍没有放弃门户私计,他所选荐的桑秋桑作为赞普舅族,同时也是后藏权贵们的代表人物,是王母没庐氏身边势力的重要成员。此际选派出使,等同于将之放弃牺牲掉。

    赞普眼下虽然乏甚定计,但听到要让他向唐军低头认输,仍是下意识的心生抵触。可是没等到他有所决定,旋即异变又生,有守军士卒仓皇入告:“噶尔家部伍突然发难作乱,赞婆率军攻抢西城门。”

    “奸贼果然、果然是早有预谋!”

    赞普听到这汇报后,神情稍露惶恐,旋即就转为狰狞,转身挥臂掀开刚才下令覆盖钦陵尸身的毡布,直从血污中抓起钦陵的首级,甩手丢在身侧王卫将领手中并怒吼道:“持此贼首,扑杀噶尔家余孽,一个不留!剩余贼奴血肉,饲我鹰狼,我要让噶尔家贼子血肉无存!”

    随着赞普一声令下,行宫周围的王卫将士们分兵出来,直沿城中兵道向西城门冲杀而去。

    可是这一路人马刚刚分出,城外便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角轰鸣声,显然是对面的唐军也抓住这一机会,开始向积鱼城发动起猛烈的进攻。

    “加布贱奴方一发难,城外唐军便群起攻来,必是深刻勾结。如此奸恶构计,岂有半分邀和心肠?”

    听到唐军进攻的鼓号,赞普脸色又是一变,指着方才进言的韦乞力徐怒吼道:“韦某胆怯如鼠、畏敌如虎,不敢为国披甲争胜,反而欲损王威、自谋退路,实在可恨!来人,给我将这庸臣拿下!”

    唐军与噶尔家时机配合的如此精妙,有所勾结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韦乞力徐所提出的求和拖延之计自然也就没有了实施的余地,毕竟唐军主将只要不是傻子,便绝对不会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

    “臣冤枉、臣冤枉啊!臣只是没有料到噶尔家阴谋如此深刻,绝无折损王威求安的邪念啊……”

    韦乞力徐这会儿也是慌了神,眼下情景的确是他智力不及,可是赞普却根本不给他再作辩解的机会,直接喝令军卒将这老臣擒下、投入行宫黑牢之中。

    等到韦乞力徐被拖走,赞普又从亲卫手中抓过一柄战刀握在手中。

    唐军的鼓令声浪虽然直灌耳膜,但他脸上却全无惧色,举起手中战刀遥指天空,口中慨然说道:“我乃高原的圣主、吐蕃的君王,悉多野赞普血脉上接天神、入世为王,我祖、我父俱得天神庇佑,王业继享!唐国军势虽恶,又岂能轻撼天威?今我入此征战、神恩护佑,必将于此重创唐军、灭绝叛贼,诸将士为我爪牙,可敢一战?”

    “战!战!杀!杀!”

    眼见赞普威武彰显,岿然无惧,行宫内外蕃军众将士们也都大受鼓舞振奋,纷纷握拳擂甲、喊杀声直冲云霄。

    至于韦东功等少壮战将们,这会儿则又是羞惭、又是激动,纷纷叩倒在赞普足前,满脸泪水的吼叫道:“臣等错辨奸邪,险误大计,请身当前锋,杀敌谢罪!”

    赞普这会儿却是一脸宽大的弯腰扶起了韦东功,口中豪迈大笑道:“恶敌来扰,众将士无患没有杀敌之时!若时势所迫,我亦身被战甲、入阵杀敌!旧事不必追悔,荣威只在刀下!你等俱我忠勇爪牙,绝不会因前事疏远猜忌。东功立我身前护卫,诸将各入阵伍,于此坚城之中,给唐军一个惨痛教训!”

    众将眼见赞普不再怪罪他们,一时间更是感激涕零,大声吼叫着发泄心中的激动,然后便走出了行宫,各自召集部伍,准备投入作战。

    直至外间众将全都退出,行宫周边只留下最精锐的王卫军队,赞普这才转身回到了殿堂中,看了一眼仍然激动得涕泪未干的韦东功,语调冷厉道:“去将你族长引来殿中相见,出入小心,不要被外人窥见!”

    韦东功闻言后不免一愣,但也不敢多问,应答一声后便匆匆离殿而去。

    不多久,刚被卫卒们投入黑狱的韦乞力徐便被引入了殿中,模样略显狼狈,神情也颇有惶恐。

    这会儿,城外激烈的厮杀声已经传入了行宫中,就连行宫外的街巷上也因为噶尔家部伍的冲杀而混乱至极。赞普端坐在殿中,看了一眼韦乞力徐后才沉声道:“知为何招你来见?”

    韦乞力徐连忙低下了头,稍作沉吟后才说道:“王者之威,绝不在于一时的胜负。悉多野赞普乃是神赐祖传的荣光,更不该隐没于卑卒俗尘之中。唐人俗言尚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唐国大军远行几千里,唐皇唯是坐镇国内、亦未折损其威。今两军斗战激烈,赞普体格尊贵,岂容唐军那些下贱卑卒轻窥王威,臣请赞普暂退于军阵之外,于万全之地坐望我国大军破敌!”

    饶是赞普去意已生、但听到韦乞力徐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辞时,仍是暗觉脸皮发烫,略显讪讪道:“我既然率军至此,当然有与唐皇一决胜负的决心!只可惜唐皇胆怯不前,唯遣下卒来战……加布贱奴族种悖逆,伤我心腹,此战再想获胜,怕是艰难……”

    “臣却并不这么想,大战未已、胜负未定!只因赞普尊驾留守城中,忠勇将卒既要拱卫、又要杀敌,一分勇力、两处使用,左右两难,不能尽力。若赞普身立万全之地,将士们也不需再前后兼顾,壮力俱用攻击,何惧敌势凶猛?”

    韦乞力徐见自己猜中了赞普心思,便继续加大力道的劝说:“况且我国大军尚未毕集、势力未达全盛,又有噶尔家反戈投敌的内乱,唐军即便获胜,也是胜之不武。今东域尚有大军暂驻,赞普前往招取整顿,再策马来攻,唐军先胜必骄、大败不远!”

    赞普闻言后,脸色不免大悦,起身步入殿中,解下自己衣袍披在韦乞力徐身上,不无感慨的说道:“贼种反叛,乱我心怀,所以刚才失礼责备,乞力徐不要怨我。今环城皆敌,如何出走才能不受敌困、不损军势?”

    讲到排兵布阵、征战杀敌,韦乞力徐或许算不上一个大才,可是讲到预谋后路、保全自身,那却是行家里手。他视线望向殿外一转,旋即指了指积鱼城东侧方向,继而低声道:“积鱼城傍山而置,东侧所接积石山峰岭绵延,唐军虽然迂后攻来,但其众兵疲且寡,所望唯城而已,难以扩搜山岭。况且因其攻袭,随军桂户逃亡山野,既可遮掩行迹,又不患行无补给……”

    “临危应变,乞力徐总有妙计,此番归国,大论之位,舍你更能付谁?”

    听完韦乞力徐的进计,赞普已是眸光大亮,揽着乞力徐开始商讨退计。

    一侧的韦东功看到这一幕,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刚才赞普在殿外当中慷慨陈词,激励将士用命作战,韦东功也是深受鼓舞,从刚才到现在,心里已经幻想出十几种壮烈捐躯的姿势,却没想到赞普一转头已经召来他家这个老狐狸准备弃城而逃了。

    此时的积鱼城中,战火已经蔓延开来。赞婆在率领噶尔家部伍们夺下西城门后,并未在此逗留休整,将城门防务交给随后赶来的郭元振所率领的诸羌部伍,赞婆则又率众攻夺下城门附近的资械仓库,更换补充了更加精良的蕃军武装后,便继续沿着城中巷道继续向城内杀去。

    这会儿噶尔家的叛乱事实已经无从掩盖,城中守军们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开始在街巷间快速的组织防守,双方便陷入了激烈的巷战中。

    积鱼城作为蕃军的大本营,本就驻扎了多达数万的军伍。噶尔家虽然猝不及防的发难夺下了城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蕃军部伍被调集到附近街巷间布防,战斗的形势便逐渐的扭转过来。

    噶尔家族众虽然也是勇猛,但倒戈投唐的决定却是唯有噶尔家兄弟几人知晓的机密,其他卒众们对于挥刀斩向蕃军主力还是心存几分迟疑。

    城中巷战,乃是真正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惨烈战场,一方斗志不够高昂,很快就会被对手感知到。所以当城中蕃军展开反击的时候,尽管赞婆仍然拼命的鼓舞士气,并身先士卒的砍杀对面涌来的蕃卒,但噶尔家的军队仍被逐渐压制逼退。

    转折发生在一路王卫人马抵达战场的时候,钦陵那颗血肉模糊的首级被张悬示众,本意是瓦解噶尔家族众们的斗志,却不想这直接引爆了噶尔家人众的怒火。

    “大论功盖当世,何罪之有?征战四野,临敌必胜,却难防昏主贼刀!”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当亲眼见到兄长首级被悬挂眼前的时候,赞婆仍是心痛得近乎绝望,气血翻涌之下甚至一口逆血直接喷出,口中更是发出凄厉的咆哮:“血债血偿!为大论报仇!自此以后,噶尔家一丁尚存,必杀悉多野贼王野种!”

    “为大论报仇!血债血偿!”

    噶尔家诸卒众们眼见钦陵那血淋淋的首级悬挂在高杆上,顿时也是目眦尽裂,再不将眼前的蕃军当作同乡同源的同胞,手中战刀狠狠劈砍下去,唯有这些敌人们身体迸射出来的血水,才能化解他们心中的怒火与仇恨。

    已经登上城头的郭元振正下令燃起夺取城门的烽烟信号,此际也看到噶尔家族众们状如疯魔的劈杀巷战,连忙召来几名羌部首领下令道:“即刻增援赞婆,若能城内斩杀蕃国赞普,如此殊功,后嗣累代富贵可期!”

    诸羌首领们听到郭元振描绘大饼,顿时也是斗志昂扬,不待更作催促,便各率部伍沿着噶尔家所杀凿出的血路向城内冲去。

    城内战斗已是步步浴血、惨烈至极,城外的战斗同样不遑多让。那些排列在城池正前方的杂胡仆从军们眼见唐军再次发动攻击,心中虽然也是叫苦不迭,但有了此前多日以来的战斗经验,倒也并不如何惊慌,紧张的布阵应敌。

    然而这一次唐军发动进攻的却不再是此前的胡部仆从,而是真正的主力精锐,蕃军仆从们还没有将战阵调整完毕,唐军将士们业已策马驰行入前,继而便是强矢箭雨遮天落下,顿时便给那些少有负甲单位的胡部仆从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原本那些在吐蕃控制下的胡部仆从们连日战斗下来、还觉得唐军不过尔尔,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当他们感受到唐军真正战斗力的时候,便已经到了死亡的时刻。

    几轮箭雨猛烈的覆盖打击之下,战阵中已经到处都尸体堆叠。唐军将士们冲至近前后便直接下马列阵,刀光交织着构成一道死亡之线,不断的收割着战阵中那些残留的胡卒们。

    如此猛烈的进攻之下,当唐军终于冲到了积鱼城下的时候,原本的战场上早已经尸骸堆积、血气弥漫。那些胡部仆从伤亡之惨重,让城头上驻守的蕃军都冷汗直涌,两股战战。

    其实如此惊人的伤亡,哪怕训练有素的军队,只怕也早已维持不住、大举溃逃。但就算是溃逃,也要有一定的时间,唐军的攻势实在是太迅猛了,以至于战场上那些胡卒们刚刚意识到我可能干不过这群悍卒,不旋踵刀锋已经劈在了身上!

    直到唐军一鼓作气的杀穿了宽达数里的营垒防线,靠近城墙的那一部分胡卒才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向后方溃逃而去,不断的拍打着城墙与城门,嚎叫乞求城中的蕃军放他们入城。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城上蕃军的无情射杀。这些胡卒明显已经被唐军杀破了胆,蕃军当然不会接应他们入城,而若不射杀的话,这些胡卒接下来就会成为唐军的役卒带路党。

    唐军部伍杀至城前后便兵分两路,一部分原地列阵驻守,等待后路步卒将攻城器械运输上来,另一部分则再次上马,策马绕城疾驰,前往已经被夺下的西城门进行驰援。

    任何看似牢不可破的坚城,当其内部产生裂痕之后,所谓的坚固城防都会变得无比脆弱。唐军主力蓄势多日,抵达西城门后与城头上的郭元振汇合,稍作讯息交流便即刻沿着城墙向正面城门处杀来。

    坚固的堡垒能够给人以安全感,可是一旦被攻破,心理上的破防更是无从抵挡。

    当唐军从城内杀来的时候,城头上那些蕃军将士们不免更加的胆寒惊悸,前一刻他们还在城头上观望诸杂胡仆从惨遭杀戮,心中不无庆幸自己还有城墙可以依仗,但却没想到自己转眼间便要遭遇同样的处境。

    在唐军如此凶猛的进攻下,虽然也有一部分蕃军将士仍然固守城墙、没有溃散开,但却已经不能上下兼顾,全力投入城头上的杀戮,对城池正面唐军对城墙的攻夺却已经无力抗御。

    当正面战场唐军的攻城器械运输上来搭建完毕后,高高的箭塔不断的向城内顽抗的蕃军攒射狙击,云梯上人潮如龙,不断的有唐军勇卒翻入城头,勇猛先登!

    终于,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在内外夹击之下,城门告破。城破的太过迅速,以至于蕃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用土石填堵城门后的通道空间。随着城门被攻破,大量的唐军骑卒直接策马冲入了城中,巷道中视野所及、到处都是惶恐逃窜的蕃卒。

    先行入城的唐军将士们策马游行,不断的冲杀着有整聚之势的蕃军,同时也在向城池的中心区域欺近。

    “擒贼擒王,大功近在眼前!”

    唐军各路战将们这会儿也都一脸兴奋,不断的吼叫鼓舞部众,快速的向城池中央杀去。

    原本蕃军还在城中准备了许多的垛防,应该是准备城破后进行巷战阻敌,可是由于唐军攻势实在太过凶猛,入城之后更是势不可挡的冲击杀戮,到最后这些巷战防事几乎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蕃军将士们便被逼退到了赞普的行宫附近。

    虽然在里应外合的攻势下,积鱼城被快速的攻破,可蕃军毕竟也算是当世第一流的强军,随着活动的空间被压缩,大量溃卒们聚集在行宫周围的街巷上,还是组织起了比较有效的防御,依托城中一木一石进行顽抗。

    当各路唐军汇集至此后,便发现王宫正面正在进行着惨烈的战斗,战斗的一方是负隅顽抗的蕃军将士,另一方则是从西城门一路杀至此处的噶尔家人马。

    此时噶尔家投唐还并非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当唐军将士们眼见到两路蕃军正在惨烈厮杀的时候,不免都有些发懵。但是大功近在眼前,也有许多唐军将士没有耐心分辨敌我,开始摆出了进攻的阵势。

    郭元振还算是比较讲义气的,担心赞婆部伍会被入城唐军误杀,所以当城破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便即刻率领一路精卒沿噶尔家冲杀路线一路赶来,此时恰好赶得上证明赞婆的身份:“噶尔家业已归义来投,西城门能破正因他们奋战之功!”

    唐军众将士们未必认识赞婆,但却认识郭元振,听到郭元振如此呼喊,不免流露出几分惊诧之色。须知在大唐发动此番征事的最初,所用口号乃是收复青海,按理来说噶尔家才是首当其冲的敌人,却没想到当攻破积鱼城、将要对吐蕃赞普瓮中捉鳖的时候,噶尔家反倒成了夺门献城的友军。

    噶尔家一路从西城门杀至此处,那还是城池没有被大举攻破的情况下,凭着一腔仇恨奋杀至此,虽然也有诸羌部伍跟随壮势,但那些羌族们却只跟随在后打顺风仗。

    所以这一路战来,噶尔家部伍也是伤亡惨重,除了仍然被郭元振安排在城外、由钦陵之子弓仁所率的几千部伍之外,赞婆率领入城的数千部伍在杀至行宫街前的时候,仅仅只剩下了数百人。

    此时各路唐军已经汇集至此,赞婆听到郭元振的话之后,终于收起手中战刀,勒令残留不多的部伍们退下战线来,指着那座行宫建筑说道:“此处便是贼王别业,我部至此已经力竭,便请王师诸勇继续擒杀贼王!”

    原本唐军诸将对于噶尔家的投诚还心存几分抵触,毕竟如果不是郭元振这样的阴谋家,实在很难快速接受这种敌我阵营的变化,可是当见到赞婆主动撤下、将大功相让,诸将对噶尔家不免略有改观。

    “唐家功勋酬授分明,噶尔家归义建功,确是可喜。此间顽抗之贼便由我等诸部剿杀,请将军于此掠阵观战。”

    唐将黑齿俊翻身下马,并从马背上抓起陌刀,大吼列阵,而后便直向正面的蕃军杀去。另外几路唐军将士们也不甘落后,纷纷阵列上前。顽抗的蕃军虽然仍在竭力迎战,但仍如稻草一般被不断的割刈。

    终于,在唐军不断的杀戮之下,这些顽抗之军开始丧失斗志,有的器械伏地投降,有的则向行宫内退去。而当一部分蕃军将卒退入行宫内之后,才陡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呜咽悲鸣:“行宫已空,赞普早已弃军出逃!”

    听到行宫内蕃军士卒的吼叫,此处唐军众将士们脸色也是顿时一变,虽然此战已是大获全胜,但谁又会不喜欢功劳更大?若能于此城中直接生擒蕃主,无疑又是一桩不世大功!

    “杀光这些抗阻之贼!活捉行宫内蕃人侍员,逼问蕃主逃遁方向!”

    随着几声愤怒的咆哮,唐军将士们再次挥起屠刀,收割蕃军降卒人命发泄心中怒火。

    当听到蕃主竟然早已经逃遁出城,赞婆也是脸色大变,兄长之死让他哀痛泣血,恨不能生啖赞普血肉,却没想到赞普居然已经出逃。

    略作沉吟后,他连忙又说道:“诸方业已合围,蕃主逃遁无门。今守城卒众竟不知其去,极有可能是从积石山道出逃!西康仍有十数万蕃军留驻,蕃主或潜逃彼方与军汇合!”

    听到赞婆的提醒,唐军连忙分出一路人马出城沿积石山方向进行搜索,同时也加紧搜捕行宫侍臣,逼问其他蕃主或会出逃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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